万孚尊主静默片刻,整了整膝前长袍,将双手在膝上摆正,吩咐道:“传他进来!”
明萨看着万孚尊主的系列动作,有些诧异。
万孚尊主和鬼面军师两人,在决定见彼此之前,都将自己的仪容整理番,这是为何?难道万孚尊主已经猜到,这个鬼面军师是他的旧识?
第七零八章 别来沧海(二)
万孚尊主的传召令传出后,明萨特请命亲自出门去,将鬼面军师扶下马车,将他一路引进矗灵殿。
他头上戴着面罩,掩饰他那张鬼面具,也在菀陵皇城中人面前隐藏他的身份。
鬼面军师示意明萨可以放开他,他能自己走。两人一同踏入矗灵殿,一眼看去,万孚端坐高位,气度雍容光彩不凡。
他该对他朝拜吗?
他该唤他什么呢?
随着他脚步的渐近,鬼面军师心中深深震颤着,很多问题和宿怨都在脑中盘旋,让他顿感时空颠倒有些眩晕。
明萨站在鬼面军师身后,看他颤巍巍地走向前,终于在礼貌距离处驻足。
透过面纱,万孚尊主与鬼面军师两两相望。
虽然隔着层纱,更隔着鬼面军师的面具,万孚看不清鬼面军师的面容,但人与人之间的感觉就是这般jīng准。
不需什么证据来判定,只要两道目光jiāo汇,仿佛已经听到彼此心中熟悉的声音,心底便给出了答案。
“你果然还活着?”万孚尊主于高处缓缓道,语气中是确信也是惊讶。
在鬼面军师还不知如何开口时,就听万孚尊主这样说。
鬼面军师心中一震,他早就猜到了吗?
其实没什么不好猜的,对鼎界能打造出枪支火pào这等超乎寻常的武器,万孚尊主早在心中暗自怀疑,这个人与段流师兄一样,有相似的当世鬼才。
况且,在鼎界中时,遭遇吉量马的大肆喧闹,提醒万孚尊主这里有它很熟悉的故人。
再加上方才明萨的一番吞吐,万孚心中早已确信的十之**……
只是真的见到,还是免不了惊诧不已。
万孚尊主站起身来,有些不能自控,他眼神热切地向前探着身说了句:“师兄?”
这声呼唤仿佛将鬼面军师的思绪,唤回到少年青葱之时,他与万孚两个惺惺相惜,于这菀陵皇城中留下了多少勤奋修炼、日夜钻研的日子。
一声师兄,将鬼面军师心中的所有防备击破,他伸手擦去流出的泪水,控制了自己的qíng绪。
矗灵殿中所有侍从早让万孚尊主挥退去,此时这里只有万孚尊主和段流,还有刚刚得知鬼面军师便是段流的明萨。
明萨站在段流身后,久久难抑心中的波澜。
鬼面军师便是段流?
这样说来,他出生菀陵,脸上受伤,后离开菀陵去了鼎界,身怀绝世鬼才,又对菀陵和青城皇城心怀怨恨……这些所有的所有,便能解释的清了。
还有自己曾经问过他的,这些年他一直在寻找自己吗?他说算是吧,明萨也终于懂得他言语中的苦楚源头。
他曾经找到的人,是晴公主吗?
因为相像,所以他将晴致当成小羽?
他的一生简直是一纸荒唐的故事,所有事yīn差阳错都是错误,也不怪他活成这些这般样子。
换做他人,恐怕难以忍受这多年来的孤独和苦楚……
段流心中的防御工事,刚被万孚尊主一声亲切熟悉的“师兄”击溃,他向前迈步,看着万孚的脸,仿佛看到了他们一同跃马扬鞭的青chūn时光。
但他的脚步刚刚迈开,只听万孚尊主又沉下语气说了声:“你为何是鬼面军师?仇恨将你的理智吞噬,你竟去魔族效力了?”
段流的脚步顿时应声停住。
哑然。
是啊,我为何竟被仇恨困住手脚,蒙蔽心智,做下这许多无法挽回之事?他垂下头,黯然神伤。
“我生来特异,所有人将我当成疯子,我个xing孤傲,对这个陌生世界多番提防猜忌,直至晴致的死,更让我丧失了对人xing善良和丑恶的判断,我被仇恨吞噬,回不了头。”再抬起头来,段流这样说道。
“如今我来解释这些,并不是想求得你的理解和信任,不管你心中如何认为,今天我会将我过往所做所知,都告诉你。”段流接着说。
万孚尊主神qíng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明萨自觉这是他们两个的对话,她与他们没有共同记忆,也不便cha嘴,她兀自在段流身后听着他说。
打量着这个谜一样来去的人,心中对他这多年来的忍耐和承受感到震惊。
段流极力顿了顿,吸了口气又长叹一声,即将说起他最不愿面对的回忆。
“自那场大火后,我带晴致在侍从的接应下,一路躲避皇城中人追击逃去青城。她……死在半路,我容貌尽毁。”
段流一声哀叹,万孚尊主更跄步退回,重新坐在高处。
“青城皇城得知晴致的死,虽然收留了我,但却对我多番羞rǔ,我住在牢笼中,躺在粪堆里,我想自杀却被他们灌了药,连咬舌头的力气都没有。
那段日子我生不如死,到后来更完全丧失了知觉,不知是生是死。直到一直跟随我的侍从,他趁青城皇城疲惫之机,将我自肮脏的囚笼中带走,一路上鼓励我,并断言会让我重新找回心中的骄傲。
我没想到他带我去了鼎界,并且竟然四处拜托,让我见到了鼎界尊主公羽鑫。”
想起那段时光,段流心中还是感慨万千的。
他人生中有两段荣耀加身之时,也算是他过的最为踏实的两个阶段。一段是年少时,被菀陵老尊主看重,予他和万孚一样的信任与栽培。
另一段便是在他灵魂死去之后,被公羽鑫亲自赋予了新的灵魂。
虽然现在知道,那都是魔族的yīn谋暗算,但无疑却给了那时候的段流一个重生之机,否则,这样一个鬼才之人便在二十多年前陨灭了。
段流来到鼎界的前两年,公羽鑫给予了他十足的信任和依托,他欣赏段流的当世奇才,欣赏他做事时一丝不苟和逻辑缜密,欣赏他愿为真理与所有人对峙,单枪匹马也能用有理有据的辩驳,力战群雄。
公羽鑫赞许段流的轩昂磊落,欣赏他过往的磨砺和故事,看重他的峥嵘不凡,给予他鼎界皇城军师尊位,委之重用。
“老尊主死了,晴致死了,我当时更以为,晴致就是我来到这个世界想找的人。所以那时候我以为,在这个世界上,我所有在乎的人都死了,我一个人孤独的活着不被人理解,反被人唾骂,我也不想活。
但我遇到了公羽鑫,他用他的名志取信于我,他致力于在风起云涌的时代中,招揽天下才人,韬光养晦。他用他的坚定信仰打动我,让我相信,有一天我会和他一同成就人生大风景,为晴致报仇的同时实现我的报复,矗立天地之间。
我还以为,他就是我一生中另一个活下去的目的。他是我甘愿用一生才华效忠的明君。”
第七零九章 别来沧海(三)
“是他激发了我的求生之志,唤醒了我沉寂了的才智,现在想来真是讽刺,我竟将我最辉煌的心智都效忠了他们……”段流回忆着那段被公羽鑫赏识的时光,沉叹一声。
他忽然剧烈地咳起来,扶着胸口咳到自己颤抖不已,马上就要支撑不住。
明萨站在段流身后,听着他的诉说,看着他和万孚尊主两人各自唏嘘,早已泪眼模糊。
忽然被段流剧烈的咳嗽惊醒,明萨抬眼看了万孚尊主一眼,见他也心神震动着,目光中明显有关切之意。
明萨微拜示意,转身跑开去为段流搬了一把椅子过来,万孚尊主在上默然颔首应允。
“坐下,你冷静…冷静…”明萨搀扶段流在低处坐下来,他此刻已经咳到全身瘫软,没力气去推辞讲究礼节,只有颤抖着坐下。
明萨替他叩着背,想让他舒服一些。
“你现在需要吃药吗?”明萨问。
段流腾出一只手来摆了摆,示意不必。他的病需要吃越来越猛烈的药来维持,这些药亦都是索命之毒,吃的多了太伤身。
如今他早习惯咳嗽的折磨,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吃药。
看着明萨和段流一问一答,明萨明显知道更多他的近况,万孚尊主起身走下几阶台阶,还是站在远处问明萨说:“他什么病?”
明萨也摇头:“他自己说是旧疾,我并不清楚。”
这时段流的咳嗽终于平缓下来,他抬起头说:“确实是早年留下的病根,几十年了,不要紧。”
万孚尊主眉头皱了皱,没再说话。
段流的咳嗽一时断续,明萨见他气虚无力,便对万孚尊主讲起她所知之事。
“尊主,我曾在鼎界主宫中与他擦身而过。”明萨说。
万孚尊主将惊讶的目光朝明萨看来,等她讲述她的经历。
“那时候我假扮舞女,乘辛家班的大船航行水上,准备进入鼎界主宫献舞。突然感到心底有个qiáng烈的声音呼唤,那声音来自水上另一艘船,前几日我与他确认,他当时也确实感觉到同样感觉。
只是,那时他所乘之船虽然外观无异,内里却是完全封闭的,他无法打开窗和帘,无法与我相见。”
万孚尊主神qíng一直紧绷,在明萨的诉说下一直回想。
“后来我去探查鼎界主宫时,曾看到一处蝴蝶谷感到无比熟悉,那里便是他按照前世记忆建造的。自那时起,我与他虽没见过面,但却陆续感到好几次他熟悉的呼唤。
据他说,他是在青城皇城周围的山林里,在青城皇城军和神山军两军jiāo战时,我携着神弩前去找寻火pào隐藏的位置,他才看到了飞身而起的我,才知道我可能就是他要找的人。”
“他制造爆炸摆脱暗影军师的追捕,一路打探来到菀陵皇城,借灵犀节之机与我见面,我便是在灵犀节那晚,见到的他。”
“灵犀节那晚?”万孚尊主惊讶回问,灵犀节那晚他明明还见到了明萨啊。
明萨懂得万孚尊主没问出口的疑问,便兀自解释说:“在我走出灵犀广场时,再次感到心中的呼唤,便迎着那方向找去,于是……就见到了他……”
“自灵犀节那天晚上,他就躲在你府中?”
“是,我擅自做主,还请尊主责罚。”明萨一拜请求道。
“她是为替我隐瞒,当时她只知道我是鬼面军师,是暗影军团的人,怕我有危险…况且,那时候我昏迷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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