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假的?”那人来了兴趣,“真有什么天人神人保护他?”
明空僧说,“韩施主自幼即屡次犯险,却总能全身而退,”看定了我,他问,“可是?”
我点点头。
陈茜好奇的问道,“大师如何得知?”
明空僧低首道,“自韩施主的面相、形于外的气,即可得知。”
那人嘿笑道,“那大师不如也给我看看相,如何?”
明空僧笑了,“您是贵人。命数为九五,可是?”
从古至今,命数为九五之人,只会是天下至尊皇帝。陈茜身居禁宫之深,寻常人难得一见,他是如何得知?――今日,这和尚出现得未免也太巧了些!而且,寻常人见了皇帝,谁不是三叩九拜,哪里有人会如明空僧这样随口说出,漫不经心?――这明空……
我心中杀机陡现,却见明空泰然自若,安详的看了我一眼,平和的说道,“君王命系于天,天子之气云蒸霞蔚,贫僧又怎会不识?韩施主莫要疑些有的没的。”
我冷笑一声,并不答话。神鬼天命一说,虚幻飘缈,我是向来不信。若世间真有所谓神灵,那苍茫众生为何仍在吃苦?若世间真有所谓神灵,那这纷乱人世为何从不见有过天下大同那一日?
那人却好兴致,一迳追问着明空,“大师既能观相,那就请你给我们推推命,如何?”
明空摇头,“您是命系于天的,生死寿数原已天定。但您既遇上韩施主,与韩施主二位一体,命数已然有如丝萝藤缠,再也分不开。所以,您的寿数,贫僧看不出来。”
“哦?”陈茜奇道,“难道他的寿数大师看不出来?”
“请恕贫僧直言,”明空双手合什,宣一声佛号后,方道,“女子生得貌美,多难逃红颜薄命。若男子生得有如韩施主般倾国倾城,要想颐养天年,长寿而终――难!更何况韩施主不仅绝美脱俗,骨格非凡,偏又生xing偏激,机心深重,兼且造下的杀孽太重,按说,韩施主必然活不过三十一岁……只是……”细细审视着我,明空发出疑惑之问,“韩施主福缘深厚,身受天人庇护……以贫僧之力,无法看出韩施主的寿数啊……”
我自己也知道,以我所造下的杀孽,想得善终,的确很难,只是,长得貌美之人,居然就难得善终?――荒谬!这样说来,岂非只有长相丑陋,不问是非的行善,随波逐流,由得命运拨弄的人,方能安享天年?
――我,不相信命运!
――我只信命运尽在我手!
――我命由我不由天!!
――我命由我不由人!!
“韩施主,”明空的一声轻唤,唤回了我游离的神思,神色复杂的看着我,明空语重心长的说道,“但望你能好自为之,莫再妄造杀孽。”
“贫僧就此别过。”
原来一路说话间,不知不觉中,我们已到了山门前,低宣一声佛号后,明空飘然而去……
我二人慢慢往回路上走着,似在思索着明空的话,他一直不语。
走了很久后,他问我,“蛮,你说,我们的命,真的就像明空所说的那样,已经缠在了一起吗?”他的目光幽深莫测,似在酝酿着什么。
“怎么?你不希望?”
他低喟一声,“我,是多么的希望能与你同生共死啊。生,我要你陪在我身边,死,我也要你仍在我身边!--绝不离开。”
“茜,如果你死了,阿蛮绝不独活。”平平淡淡一句话,我就将命jiāo到了他的手中。
他的眼睛霍然一亮,璨然笑道,“阿蛮,这可是你应承了我的,可不许反悔!”
他眼波流转,光华四溢,便纵是天上繁星,又哪里及得上他双眸的明亮?!他那一笑,有如百花在风中齐齐绽放,只是百花纵美,在我眼里,又哪里及得上一个陈茜?!
那一笑间的风qíng,只让我神魂迷醉,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点点头,由衷应道,“嗯!”
心qíng大好的他牵起我的手,开始和我说起话来。
“上战场后,要记得每天想我。”
“知道了。”
“要记得定时写信回来。”
“知道了。”
“要记得爱护身体。”
“知道了知道了!”我无奈的说道,“你都说过好多次了!相信我,我会注意保护自己的。好不好?”
“一定要注意!”
“是是是!”
他又问,“此次再上战场,可有必胜把握?”
我微笑,“一切jiāo给我好了,茜,我不会让你失望。”
“嗯,我相信你。”随手折了路边垂柳的一条枝在手上漫不经心的把玩着,那人说,“这回跟陈宝应jiāo战,我调了那么多人前去,可说是倾半朝之力。章昭达却仍是束手无策!”冷哼一声,那人道,“你去了后,只要你看着可行的,就自己拿主意好了,不必顾虑章昭达太多。”
“那可不行。章昭达虽说欠谋虑了些,但他却是此次出征你指定的统率诸军的总帅,我若自行拿主意,那必会造成政令不合,属下们不知该执行谁的命令好的混乱局面,久了,定会导致军心不稳、人心不合,所以,无论做什么,怎也要和章昭达好好协商一番才下决定。”
“的确,”他颔首道,“若是上面的人政令不合,确会导致军心不稳、人心不合……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到了那边,你自己好生拿捏吧——但如果他真不堪担此大任,就直接把他杀了,由你作主——到那时,应如何安抚人心,自是用不着我再赘言吧?”
“嗯。”他所说的倒的确是我所想。如果我和章昭达一直一致,那自是皆大欢喜,但若他的想法他的谋略会误了大军战事,到那时,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他妨碍到我。
“不会下不了手?”
“不会。”我坦然答道,“我与他jiāoqíng不浅不假,但沙场之争,我身上系着的是无数人的身家xing命,我又岂会顾念私qíng?须知当断不断,只会受损更重。——所以,如果他的存在会不利于我军获胜,我定不饶他。”——真到了那时,即使我心里不愿,但仍是得下手。
“嗯……我知道,你会自己好生判断,再作决定的。”
“不过,”我却笑了,“我会尽力不走到那一步的。”
“是,我知道。”他突然停下脚步,转过头来凝视着我,微微有些无奈的说道,“你啊,总是在维护他。”
“啊?”我不解,“我什么时候维护过他了?”
那人冷哼一声,“那年奉上沈利嘉,就不知,是不是其实是章昭达自己执意妄为。在沈氏自毁、惹下大祸后,怕我责怪,某人就替他全揽了下来?!”
呃,这个……
我摸摸鼻子,不敢再发言。
幽黑的眸子闪了闪,他问,“蛮,那一年,你为什么要用沈利嘉来试我?”沉吟片刻,他又问,“你难道不知道,考验和比较,都是最伤人心的吗?――世人,有几个能经得起考验?”
我叹道,“那时节,我哪里顾得了这凭多?那时只想知道自己在你心里是不是独一无二的存在,所以不顾一切的,就做了。”至今想起,有时仍会后怕:怕他万一经不起考验,怕他万一真收了沈利嘉……
深邃的眼中似闪过一丝qíng绪,是什么?只是太快了,快得让我来不及思索它的含义。温润的唇不带一丝qíngyù的吻过我的面颊,然后,叹息一声,他没再说话……
夜里,那人熟睡了,我轻轻挪开他缠在我腰际的手,下chuáng起身走至桌前。桌上铺着此次征讨陈、周二人的战事图。自我军与之开战来,我就一直在研究着双方的优劣。那人虽看在眼里,却什么也没说,由得我去了。
站在沙盘前,我细细审视着敌我双方的位置:陈宝应占据着建安、晋安,其主力就在建安湖畔,章昭达则驻军在他对岸与他僵持……东兴郡,至今仍是周迪囊中物……
程灵洗征讨周迪,周迪大势早去,只是仍负隅顽抗……
嗯,周迪……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暂时,可以不必理会。眼下的关键,是陈宝应。
……陈宝应啊……
他的主力及他本人就在建安湖畔,利用着晋安、建安二郡的地理优势,直接以水陆二路为屏障抗拒我军,而且,他更在建安湖畔修筑栅栏。章昭达每有所行动时,总会因地理之势而输给陈宝应……
……陈宝应水陆二路皆备,进可攻退可守,是大大的占了地理优势啊……
如果,我能让他尽失其优势的话……
啊,有了!!
一双温暖的手扣住我的腰际,那人轻轻一用力,将我带入怀中,头搁在我肩窝,那人轻轻责道,“这么夜了,不好生休息,还在想着战事。天冷,你又是怕冷的人,还在下面gān什么?快去睡了。”
“茜!”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将他自身后扯了出来,指着沙盘,我兴奋的说道,“我想到破陈宝应的法子了!”
“哦?”那人眼睛一亮,忘了斥责,急急追问,“快说!”
指着战事图,我兴奋的给他讲解着,“你看,这里是陈宝应,这里是章昭达,这里是余孝顷他们。这些日子来,陈宝应在建安湖畔修栅栏以抗我军,他进可攻退可守,章昭达自然焦头烂额,无计可施。――咱们,就叫余孝顷他们不要过来了,让他们由陆路直取晋安。而章昭达则从水路上攻向建安。同时,令其它将士一律在晋安、建安二郡附近纠集待命,――时机一到,我军就四面合围,来个关门打狗――看他陈宝应还怎么嚣张?”
那人沉思片刻,双手击掌赞叹道,“好一个关门打狗!”一把将我抱起,胡乱亲着我的脸,那人大笑道,“你啊!总是有想不完的法子!”
次日,天嘉帝下诏:
令明威将军程之季、成州剌史甘他、云旗将军谭瑱、宣猛将军陈思定、前军将军徐皆远等诸将,由信威将军、益州剌史余孝顷总督,直取晋安。
令广州剌史欧阳纥等,率衡、广之师,会我六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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