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凌烈目光中的不尽信,又道:“至于你爹爹,说我全然忘了他,也不可能,可是事qíng过去就是过去了,多想也是无益。只是每当想起这段往事竟是如此收场,心里惘然罢了。”第一个教自己懂得qíng爱美好的人,也同时教自己知道了qíng爱的无常。现在那人的尸骨已经埋没在长糙里,恨也罢,爱也罢,自然也随之淹没,剩下的只是唏嘘感叹。
凌烈垂下眼帘:“我逃离山上,心想再也不要见你了。见不到你,我就还是以前的凌烈……可你又出现在我面前!那一瞬间,我真觉得自己完了,根本没办法逃离你的掌控!而你还和那个任逍遥在一起,那么亲密!你怎能这样?你明明是我一个人的!”
他深深吸了口气:“所以我生气,对你发火,说些伤人的话。其实我不想,可我管不住自己。每一次回去,我都恨死自己了,可再见面,我又忍不住……无伤,你一定讨厌我吧?那么任xing不懂事。”
“没有。”练无伤的心思还沉浸在“凌烈喜欢我”这个可怕的事实当中,被震撼的久久回不过神来。
“药来了。”老猎户捧着药碗急冲冲的走进来。
“吃药吧。”练无伤扶起凌烈。
凌烈摇头:“我不吃 。”
“别闹,不吃药你怎么能好?”
“我就是不要病好,病一好,你就该走了。我知道,我的话让你害怕了。”病中的凌烈敏感而脆弱。
练无伤叹了口气:“乖乖吃药,我答应你不走。”
再三的保证之后,凌烈这才安静的吃了药,躺在炕上睡着了。睡梦之中,他的手仍是紧紧的握住练无伤的。
老猎户笑道:“这位小哥怎么跟个孩子似的?我看,也只有相公你才受得了他。”摇头感叹了一回,推门出去了。
室内一片寂静,无风,灯影却不停晃动,正如练无伤汹涌澎湃的心cháo。他端详着熟睡中凌烈的脸孔,那脸上还残留几分凌无咎的影子。心头涌上一阵寒意,难道命中注定,自己要跟这对父子纠缠一生?
***
凌烈的烧反反复复,到第二天下午才退得gān净,可他的外伤也不轻,只能躺在chuáng上。
问起被抓的经过,凌烈只说半夜里仿佛中闻到一阵暗香,醒来时就身在地牢之中了。曾经有人追问他宝藏在哪里,这些人一直蒙着面,也看不出是谁。
“那任老堡主的死讯你也不知道了?”
凌烈一呆:“任老伯死了?怎么死的?”
“急病。”练无伤一时不敢将真相告诉他。
凌烈伤感了一阵,又狠狠的道:“ 暗算我的鼠辈不知是什么人,等我伤好了,一个也不要放过。他们抽我多少鞭,我要加倍找回来!”
练无伤心头一酸,凌烈还不知武功被废的事。他心思都在报仇上,倘若知道武功已失,定然承受不住。现在只有瞒的一刻是一刻,等他伤好了再说。
“这是哪里?咱们为何离开降龙堡?”
“那里不安全,需要个僻静地方给你好好养伤。”练无伤说着,用一块湿手巾给凌烈擦脸。
手巾软软的、暖暖的,无伤的动作又那么轻柔仔细,凌烈开始觉得这些日子的苦不算什么了。
本以为那晚剖心置腹的告白会吓跑了无伤,当他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不用死的时候,着实后悔了半天。可大出意料的是,无伤非但没有离开,还悉心照料他,简直是因祸得福!
以前无伤对他也很好,可神色间总是淡淡的,从不把关心表现在脸上,哪如现在这般水一样的温柔——凌烈心中的原话。
少年人总爱自作多qíng,尤其在面对心上人的时候。练无伤一反常态的温柔让凌烈不禁绮念横生:无伤难道也对我有意?难道他听了我的剖白动了心?
明知自己的想法太离奇,心思还是忍不住向那里飘去,越想越觉得有几分可靠xing,有时半夜梦到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满足的叹了口气:“真舒服,无伤,你若肯永远这样照顾我,我qíng愿一辈子瘫在chuáng上不起来了。”
“又在胡说。”练无伤低叱。想起凌烈孤苦的身世,如今的处境,暗自代他难过。
凌烈可不知道练无伤的心思,他还在愉快的计划着将来:先报仇,然后借助降龙堡和凤凰山庄的力量重振昊天门,等那时候,他就要和无伤永远在一起,过神仙般的日子……
第十三章
降龙堡的人马始终没找到这里来,让练无伤松了口气。可一直惦念的任逍遥也没有出现,难道是伤势太严重了?练无伤想象不出当自己一剑刺入他身体的时候,他心里是怎样的感受,痛心?难过?还是失望?
可练无伤始终记得,离开前回望他的那一眼——青年因qiáng忍痛苦而扭曲的脸上,更多的是欣慰与包容。
那样的表qíng,无法不让人动容!
说到底,他和凌烈欠那人太多,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回报。
凌烈的伤需服药才能好,药铺在市镇上,那里耳目众多,不便前往。好在练无伤自己就是行家,平时上山采药,留张猎户在家里照顾凌烈。借采药之便,他也顺手带回去一两头香獐、几只山jī什么的,不过是牛刀小试罢了。
这天练无伤在山涧边上发现一棵灵芝,这本是武学家奉为至宝、有调气养血功效的圣药,当下不顾艰险的采了来,早早回到茅屋。
“相公,今天可回来的早。”
老猎户笑呵呵的迎了上来:“吓,好大一棵灵芝!给凌小哥采的吧,他可真有福,有你这么好的人照顾。”
练无伤笑笑:“凌烈呢?”
“出去了。”
“什么?”一手没拿稳,药筐摔落在地上,练无伤急道;“他能起chuáng了么?不是跟你说过,不要放他出去?”
老猎户尚不知qíng形严重:“我瞧他的伤已经没有大碍,再不下chuáng走走,只怕要憋出病来。他也没走远,就在后山说练练功……”
练无伤一阵眩晕,连忙扶住了身后的桌子。
这么说,凌烈是该知道了,以那孩子的xingqíng,若没人在身边,更不知会做出什么来!想到这里,飞身跑了出去。
***
茅屋後是一片树林,凌烈正站在树林间,仿佛在研究身前的那棵树。没有预料中的bào风骤雨,一切都平静得让人吃惊。
练无伤放慢脚步,轻轻的走过去。
凌烈发现自己武功尽失了麽?如果发现了,他不该这样安静才是,难道……他还不知道?
心里不知有多希望凌烈还不知道,可练无伤很清楚,这只是自我安慰罢了。
听到脚步声,凌烈回头,他的面容也很平静,平静到让人惊心动魄──凌烈的脸上可以出现任何表qíng,唯独不曾有过平静。
“你来了。”他冲练无伤笑了笑,然後又回头指著那棵树:“这样的一棵树,平时我只要一掌,最多两掌,就可以把它打倒了。可今天我打了十几掌它还是没倒,你说奇不奇怪?”
他一掌拍在树gān上,那树gān微微晃动了一下,连片树叶都没掉。
“为什麽不倒呢?”凌烈说著,又拍出第二掌、第三掌……直到树gān上留下斑斑血痕,他还不肯停手。
“够了!”练无伤忍无可忍,抢上去抓住他的手腕,但见掌心早磨破了皮,血ròu模糊。“凌烈,不要这样折磨自己。”你知道吗?你不只在折磨自己,也是在折磨我呀。
“我的武功……被废了?是不是?”尽管心里已经十分明了,可把话说出口,凌烈还是费了不少力气。
“咱们先回去,我慢慢跟你说。”
“我不去!”凌烈大吼一声,甩开练无伤拉他的手,由於用力太猛,他自己反而承受不住的倒退几步,险些摔倒在地。
见到自己如此没用,凌烈更是悲从中来:“我的武功没了!我是个废人了!我是个废人了!”他发泄似的捶打身旁树gān,涕泗横流。
“凌烈……”练无伤很想上去阻止他,可他不敢动,他知道这时任何一个举动都有可能刺激到凌烈敏感的神经,任何一句安慰的话语也可能让这骄傲的少年难以承受。
或许,发泄出来,是件好事。
凌烈终于停下来,喘着气,狠狠盯著练无伤:“你早就知道是不是?所以你才不肯让我下chuáng走动,你怕我发现是不是?”
练无伤不知该说什么。“凌……”
凌烈忽然大笑了起来:“我真蠢,还想著伤好了去报仇,其实,我永远没有机会报仇了!你心里一定在笑我傻吧?”
听他如此曲解自己,练无伤又急又气:“你怎能这样想?”
“不错,我不该这样想。”凌烈目光柔和下来,“你心肠这麽好,只会心疼我,可怜我。所以你刻意迁就我,jīng心照顾我,都是因为觉得我可怜!”
说到这里,他摇摇头:“只有我这不明真相的傻瓜还在做美梦,以为你肯接受我了。哈哈,真好笑!我都是个废人了,还有什麽脸想这样的好事?我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还能给你什麽幸福?凌烈,你是天底下最傻的傻瓜,自顾不暇了还在痴心妄想!真好笑,哈哈,哈哈!”
“啪!”一声响,打碎了凌烈的笑声。 他捂著发痛的脸颊,惊奇的看著一脸冷厉的练无伤。
练无伤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说道:“凌烈,我知道你心里很难受。我不会劝慰人,而且事已至此,再怎麽劝慰也於事无补。可我不许你这样自bào自弃!你要知道,不管你变成什麽样子,我始终会在你身边,永远不会离开。”
“始终会在我身边,不会离开?”凌烈慢慢重复这句话,似在细细咀嚼,他忽然抬起头:“如果我说,我要你呢?”
练无伤吃了一惊:“你疯了么?”
凌烈眼中的一簇火光迅速黯淡下来,喃喃的道:“不错,我是有些疯了。你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你……”
“放心。我不会做傻事。”他转过身去。
练无伤还是不放心,但也知道多说无益,叹了口气:“你别耽搁太久,不要忘了,还有人在担心你呢。”走了两步,回过头去,见凌烈始终背站着,那背影被苍山翠木一映,更加显得孤独而绝望。
咬了咬牙,快步走树林,隐隐的只听林子里传来恸哭声,每一声都仿佛一柄大锤敲打着他的心,他握紧了拳,指甲狠狠刺入ròu里,留下几道血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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