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手遮天,一手捶地_容九【完结+番外】(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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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子监乃是当朝最高学府,天下仕子莫有不愿及者,下辖国子学、太学、广文馆、四文馆等。其中以国子学为尊,三品以上国公子孙方能入学,而广文四文大抵是各地庶民儒生之俊才,若能高中,自也是官运亨达,前途不可限量。

  其实简单的说来,国子学太学就是群官二代,广文这头是平民百姓,另有律学算学不乏捐监者,当然这种局面下,整个监院明争暗斗,内里硝烟弥漫,隔三岔五惹出麻烦那也不是没有的事。

  理所当然的,国子监的戒律是极为森严的。

  但凡怀有异心、抗拒不服、撒泼闹皮,违犯敕谕者,轻则打五十竹篦,稍微重点或充军或充吏,反正祭酒大人一道命令下来,就只能奔往那烟瘴地面去;不过若犯了重罪,处斩也非史无前例,譬如rǔ骂公主什么的。好啦,这例子只是我的遐想而已。

  把重点移回来。

  当卫清衡领着我到广业堂时,监生们正在堂中听课。老博士正捧着卷书在堂中晃来晃去,振振有词道:“厉公将作难,胥童曰:‘必先三郤,族大多怨。去大族不bī,敌多怨有庸。’公曰:‘然。’”授的似乎是《左传》成公篇。

  卫清衡进堂与他私语了几句,不时往我的方向指了指,不过一会儿老博士略略点了点头,对着全堂监生道:“今日广文馆新来了一名贡士,乃是扬州江都县的举人,此前家中应急不能赶上国子监选,应祭酒大人保鉴,从今往后便是尔等同门,务以诚相待。”说完看了我一眼,我忙跨出一步,躬身作揖道:“在下白玉京,望诸位同门共勉指教。”

  这时有人嬉笑道:“白兄当真是貌比潘安,这下某人可不能再自称是国子监第一俊才了。”

  众人听完都心照不宣的扭头,我也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去,恰好对上陆陵君目瞪口呆的表qíng以及……乌漆漆的眼眶。

  糟糕,我居然把这货给搁脑后了,昨晚他回来不见我人,加之国子监内还闹着抓刺客,定然忧心忡忡一夜难眠了,此时此刻此地以此种形式再见到我,不知会否吓出点什么毛病来。

  陆

  陵君愣了又愣,直到神qíng放松下来时,脱口道:“胡说,他生得哪有我风流倜傥!”

  众人:“……”

  看来我是瞎cao心了。

  自我介绍完我正yù挑个位置入座,老博士却忽然叫住了我,问道:“《左传》成公十六年与十七年,你可读过?”

  我下意识的点点头。

  他又问:“历公作难时,郤至是如何作答的?”

  我又下意识的瞥向卫清衡,他微微而笑的朝我点点头。

  喂你个姓卫的微笑是什么意思啊,难道这个问题我回答出来是理所应当的么。

  说来也怪,盯着卫清衡那张雍雅从容的脸,顿觉这问题确实很是耳熟,由耳入心,脑海中登时涌出许多画面。

  年幼的我正襟危坐,少年的卫清衡拿着戒尺在我身边绕来绕去:“公主殿下,这个论题我早就和你说过,怎么一晃眼又给忘了?”

  我道:“忘了就是忘了,你奈我何?”

  他晃了晃戒尺:“我会罚你。”我摊手笑道:“你不敢。”他挑了挑眉,用力将戒尺挥到我手心上,我嚷道:“我要告诉父皇和母后!”他说:“我根本没有打到公主。”我低头一看,果真未觉疼痛,奇道:“可是我明明感到一麻。”他道:“那是因为公主眼见戒尺,下意识感到害怕,身体亦会做出相应的反应和错觉。”我夺过他的戒尺,也朝他使劲一挥,却见他面不改色,我问:“你又是何故不惧?”他装模作样扯道:“此乃信、知、勇三者使人立。”

  回忆的片段戛然而止,我想了想对老博士答道:“郤至曰:‘人所以立,信、知、勇也。信不叛君,知不害民,勇不作乱。失兹三者,其谁与我?死而多怨,将安用之?君实有臣而杀之,其谓君何?我之有罪,吾死后矣。若杀不辜,将失其民,yù安,得乎?待命而已。’”

  老博士微微颔首道:“入座吧。”

  卫清衡走后,老博士继续悠悠然讲《左氏chūn秋》,这半天的课上的浑浑然,主要是因为我没有课本,放堂后我正思付要否去监丞那领来一套,身后有人大步跟上来同我打招呼。

  我认出他是方才大嚷我和潘安很像的监生,不免添了几分好感,他道:“我叫苏樵,泸州人,不过我娘是扬州人,她常说扬州水土养人,我原还不信,今日看了白兄方才知她未唬人。”

  我正yù谦虚两句,一只手伸

  出截开我们的距离,陆陵君硬挤到中间,朝苏樵瞪了两眼:“白玉京可是我的人,你休妄染指。”

  苏樵不慡道:“大家都是同门,你怎还分门别派的。”

  陆陵君哼哼唧唧的道:“既然如此,你去找国子学太学那群小子做自己人啊。”话毕拖着我快步走出一段距离,我忍不住道:“陆兄你这话说的忒不厚道了。”

  陆陵君连连摇头:“你不懂,咱们国子监阳刚之气过盛,会造成火头太旺无处可解之象,对于此类人就该敬而远之。”

  我哈哈笑说:“你该不会被祸乱过了吧?”

  “我这么英气bī人怎么看怎么像是祸害别人的吧……”陆陵君转头,“白贤弟,别扯开话题,你先答我,这是怎么回事?”

  我道:“就……其实我和祭酒大人……嗯……是远房亲戚,然后大家曾经同病相怜就……唔,收留了我。”

  陆陵君将信将疑:“那你为何不早同我说?”

  我诶了一声:“是你忽地就劫我来了,我来不及说啊。”

  陆陵君道:“祭酒大人不怕因你而得罪公主殿下?”

  “不是你用条件换我出来的么?公主应该不会追究了吧……再说,”我把双手抱在胸前,“我觉得祭酒大人其实不怎么怕公主的……”

  陆陵君道:“这你又是从何得知?”

  我挥挥手:“不谈这些,诶,问你,何时才会有方雅臣博士的课?”

  陆陵君想了想:“前日方上过算学,至少要等到后日吧,怎么了?”

  我问:“那他其他时间一般在哪儿?”

  “问这作甚?”

  我推着陆陵君的背,笑道:“带我去,路上再同你解释。”

  ---------------------------第三更------------------------------

  方雅臣住在国子监南处的院楼里。据说早前是处闲云书斋,后来公主殿下发了话,便成了他避世之所,少有人搅。

  绕过影壁到进院门前可见的搭了的花架种着爬墙虎,旁边的小鱼池上浮着几片睡莲,格外美好的景致。陆陵君说这处叫藏雅阁,是公主取的名字,听到这儿我不免槽牙泛酸。

  走到近处,里头隐约传来袅袅琴音,是首颇阳chūn白雪的曲儿,满院清高幽徊。我示意陆陵君停下脚步,透着木栏往里望去,只见一个人半倾着头,临门而坐,专心抚琴。

  乍看之下此人目光如潭,灰色布衣,再素雅不过。然而瞧的仔细,反倒看出一丝难以言传的妩媚,有种隔靴搔痒的微妙之感。我幽幽一叹,这样的风qíng身在一个男子身上,叫我们女子qíng何以堪。

  方雅臣一曲弹毕,下一曲再起,陆陵君正待踏入,我抬手止住,示意他再听一阵。

  这个曲调,十分耳熟。

  似诗经柏舟,又似意难平。

  意难平。不正是韩斐那日所奏么?

  我瞥见那架梨花焦尾琴,与韩斐那把果然是一对“高山流水”,同出一系。我看着方雅臣那张满脸高寡的面容,听着曲子缭绕,想起很久以前,也是在这个院落,我吟诵道:“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微我无酒,以敖以游。”

  我看着他:“你当真舍得?”

  他淡笑:“人多是如此,我不舍,他舍;我舍,或者他就舍不得。若终究注定离开,不如留点余白,即使不回头,日后想起也不至那么bī仄;若两个人都舍,那敢qíng好,自此风清月朗再不相欠。夜间秉烛同游的不是我,也不至心痛。

  我道:“本宫可以成全你,但若然心之忧矣,如匪浣衣,终是自欺欺人;若心有不甘,就当问个是非明白,而非避而远之,再也不见。”

  方雅臣勾了勾唇,眼睛晶晶亮亮的看着我:“这番话,让我相信公主,是个真正的好人。”

  陆陵君张开手掌在我面前晃了晃,轻声问:“你在发什么愣啊?”我眨眨眼,没有进院去找方雅臣,而是掉回头慢慢走。

  陆陵君快步上前,“你到底怎么了?”

  我道:“有些事本想弄明白,却感觉越来越糊涂,我得多想想。”

  陆陵君一头雾水:“那是什么意思?”

  我笑了笑:“没什么意思。”陆陵君识趣不再多问,我们一同去寺丞那儿领了套书具和常用品,我抱着一chuáng旧旧的棉被,有些郁闷地道:“我喜欢睡觉的时候把半颗脑袋都放被窝里啊。”

  陆陵君叹道:“好东西都让国子学的那群人物色了,哪还轮的着我们。不如我们出去买一chuáng新的如何?”

  我觉着可行,便说好放下东西一起去,可到了寝门前,见一书童已在房内铺好了chuáng,还安了暖炉,不由奇道:“是祭酒大人让你来的么?”

  书童摇了摇头:“是一位公子爷jiāo代的。”

  我瞧了被铺一眼,问:“那位公子爷人呢?”

  “他刚走,应该还未走远。”

  我转身,想了想扭头对陆陵君道:“我一会再来找你。”说完快步朝监门方向奔去。

  从寝房到大门的距离不算短,所幸追到时还能隐约看见那人的背影,我缓下脚步喘了喘,叫住他:“驸马!”

  宋郎生回转过头。

  路上花药芬芳,落英缤纷。宋郎生的红色官服上沾上了不少花瓣,犹如chūn夜海棠,倚风自笑。然则他本身气质冷然,虽着丽装,尤见其洁,一霎那片片落花都化作神怡气静。

  他看到我时似乎微微讶异,神qíng却无大异,气场却仿似柔和的少许。

  我笑眯眯道:“我刚刚看到被铺还有枕头就知道是你送来的,你怎么说也不说一声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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