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下破烂的衣服,萧寒缓缓解开里衣带子,里衣从肩上滑落,露出瘦削身体来。后背被月色镀上昏huáng的光,左肩肩胛中,一个「吟」字潇洒无比,只是字上有不少划痕,显见是尽力想弄去这字,手臂却够不到。
此人正是楚君笑。
君笑逃出沈庄之后,先走水路沿长江而下,然后入了山陵。步吟在宣州布下天罗地网,沿江一路盘查极紧,不知有多少右臂残疾、左腿不便的人被当作君笑抓去。
君笑恢复功力之后,寻常高手哪里能发现他的痕迹,逃起来倒也不是特别辛苦。只是他身无分文,全身上下只有一件薄薄里衣,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头。
他苦日子也曾过过,但至少不用同时逃亡,此刻一边担心被发现一边找食物,着实不好受。幸好他走山路,平时在山里打些野味来吃,砍点柴下山卖,也能赚些铜子用。一路风尘,竟也走出了步吟势力范围。
君笑平时常留意沈庄那些人的动向,大概知道他们在荆州没有成型势力。
荆州是武林盟主所在地,君笑自然便知道沈庄和曲宁靖之间肯定有问题。他虽然逃出沈庄,但步吟随时可能发现他,若派出大量人手,他定是抵抗不住的,所以一路西行,到得荆州才算松了口气,从山里钻出来,改走平路。
他其实是随遇而安的xing子,若不是沈步吟rǔ他着实太甚,他可能就在荆州找一处城镇过着平静生活了,毕竟凭他武功,步吟若不派大批高手,应该是无法捉到他的。而荆州不是步吟的地界,若他潜行,步吟势力再人也发现不了他。
但是君笑实在不能忍下那些残忍对待,有时夜间他甚至辗转无眠,总觉得一醒来就会发觉一切都是梦,自己还在那人身旁被他恣意侵犯着。若不能见那人得到报应的话,他大概会一直难以安睡吧。
而江湖上关于影门的消息也让他无法心安,若沈少吟真是影门首领,自己不仅要报私仇,也要为了江湖上众多枉死的冤魂讨个公道,免得更多伤亡。
君笑也知自己毫无势力,想向沈步吟报仇难如登天,正想着到底要不要和影门的敌对门派结盟,结果就听到了关于武林同盟和曲家庄的事qíng。他也正好囊中羞涩,虽然说这一露面很可能会被步吟逮到踪迹,但君笑也实在管不了那许多了。
何况凭自己的功夫,加上曲家庄的势力,沈步吟也未必真能做什么。
──再说,自己还真打算做一辈子缩头乌guī不成?君笑想到这点,心中少了犹豫,打算在曲家庄施展拳脚。毕竟是捕快出身,即使武林和朝廷截然不同,他也有他的正义要守。
只是这曲家庄人多且杂,虽说是为了武林正道不得而为之,却实在存在太多问题。那些江湖侠客镇日打打杀杀,斗斗心机也许还行,组成一个整体却是千难万难。
君笑在官府多年,官场上虽有不少过场,却也不少当真行之有效的条令,使得上下井然。而曲家庄一看就是江湖糙莽聚集之处,殊无秩序。
这样的地方,真能对抗影门吗?
若真的能,近来江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灭门事件了吧,君笑叹气。
虽然自己也只是个捕快,见识也没什么高明之处,但……还是看看能做什么吧。
像君笑这种在庄里地位较高的人,虽然可以住得比较好,但并不一定能够得到信任。君笑来历全无,别人虽然震惊于他的武功,对他抱有些尊敬,然而总是有些怀疑。
不少侠客亲自拜访,想方设法套君笑的话,但君笑本来就没什么门派,也从未混过江湖,自是没什么可被套的。
师父曾吩咐过他不要对人提及师门,自不能说;而与步吟之间的恩怨是他的死xué,当然更不能说。他的含混其词使人更加怀疑,因此来庄上几日,他丝毫没接触到内部。对他而言,此来曲家庄,只是给自己找了免钱的住处和食馆而已。
如果没有显山露水,这样也未尝不可,只是他这身体绝不能和人合住,因此第一日他便显露出功夫来。君笑知道自己身体上的特征极明显,沈步吟应该在这庄里安排下探子,只要一禀告,他便会知道自己在这里了。
所以若不早与曲家庄联手,自己怕会迟早出乱子。
因此到第五天上,当席上铁剑门掌门刘义方说起铁剑门最近的窖境时,君笑很不该地先感到了庆幸。
「刘大侠有没有想过,越州铁矿石数量忽减,未必是偶然。」君笑道:「铁剑门既然以冶炼兵器为谋生手段,定然有矿石来源。而此次会供给不足,想必是有人出了更高的价格收矿石。」
他微微一笑:「而对方,若不是铁剑门的竞争对手,就一定另有图谋。」他看着刘义方,「刘大侠可知那另有图谋,图的会是什么?」
「越州除了铁剑门,就只有些零散的铸剑师,多半不会是铸造上的敌手。」刘义方道:「而图谋……」
「大量采买矿石,显然是要冶炼的,却不让铁剑门铸炼。」君笑道:「奉天朝行律,凡铸兵器五件以上,皆要向官府报备,得到允许后方可。铁剑门……显然是不会破坏这规定的对吧?」
刘义方若有所悟:「萧大侠的意思是……有人非法大批锻炼兵器?」
君笑点头:「应是如此。铁剑门包揽了越州几乎所有的冶炼生意,那些小作坊也只能接一些不那么正当的生意,有人要大肆打造兵刃,自然要找他们。而他们行得不端,想必采买矿石也是偷偷摸摸,你们自然轻易打探不出。」
「奉天朝律,擅炼百件兵器以上者,依法处置,置多者可处死。」刘义方是做这行的,自然知道朝律,却没想君笑也这般熟悉。他看着君笑:「定下这刑律的原因是……怕有人聚众谋反!」
「我和刘大侠猜得一样。」君笑道:「最近影门动作频繁,恐怕这事也和他们脱不了关系……影门一直有不臣之心,我想越州一处冶炼的兵器未必能满足他们,刘大侠平素应和其他炼兵器之所相热,可否上打探下消息?若我没料错,长江下游附近的城镇定有异常。」
谋反所需,钱财人手马匹盔甲兵刃粮糙。奉天朝除了对钱财不限制,其他几样都牢牢掌控着,兵器铺甚至要报上每月卖出兵器数量,如果官府感觉卖得太多了,还会彻查。在这种qíng况下,想要叛乱当真是处处制肘。
君笑做捕快的时候也曾查过兵器之事,听刘义方提及原料采买困难之时,马上反应过来其中有问题。其他江湖人都未必知道朝廷还有这么一条律令──毕竟谁会去兵器铺买五件以上的兵刃啊──更不要提什么铁矿之类的事qíng了。
不过曲家庄毕竟聚集了不少有识见之士,此刻也明白过来,忍不住抚掌暗道自己怎么没想到此处。君笑此刻再jiāo代身分,众人都是恍然神色:江湖中人的思考方式,和捕快自然是不同,影门动作在江湖,目标却在朝堂,也难怪他们一时想不到。
刘义方吩咐门人查此事,其他人开始对君笑表示出友善,和他攀谈起来。
江湖人常常不拘小节,倒有几分像君笑在柳县里那些同僚,君笑和他们谈着,倒也投机。
许久……没有这样的轻松了吧,君笑想。
绷紧了的心和身体感觉有些放松,这里是曲家庄,是武林正义所在,他可以放心说话,而不用像在沈庄一样处处提防,连说话都是带了算计的──君笑不是不会算计,只是他天xing讨厌用心机,宁可跟人直来直往,慡快言语。
说着说着,连曲甯靖的弟弟曲甯远都过来了,和君笑聊了半天。
曲宁远言语谈吐不俗,两人聊得兴起,曲宁远gān脆提议:「萧大侠,在下还yù与大侠倾谈些时候,不如待会儿你搬到我镜心院里吧。」
君笑点头,心里觉得有些堵。待曲宁远带他到镜心院里苍松居时,他忽地开口:「曲公子,你刚才问我,捕快要受官府束缚,饷银又少,我当初为何选择做这行对吧?」
曲宁远不知道他的意思,点头道:「在下确是奇怪,你若想匡扶正义,在江湖一样可以做到。官府里太污浊,上下迎逢处处受制,实在不是江湖男儿的好去处。萧大侠如此人品,着实不适合做捕快。」
君笑侧身,正面对着曲宁远:「但至少,官府怀疑什么人,会直接把他逮捕审问,而不是故作亲昵地接近他,以便就近监视。」
曲宁远一怔,脸色微变。君笑对他一揖,进了苍松居。
他们不信任他,他可以理解,他本来来历不甚清楚,又隐瞒了沈步吟岭的事qíng,若他们马上对他推心置腹,他才觉得可怕。
但是……不信任没关系,可以直说、可以考验,却不该故意对他示好然后把他放到身边监视──监视就监视,gān嘛还要套上一个「聊得投机」的名目?
虽是人在屋檐下,可不代表他能忍受这种笑里藏刀的欺瞒。虽然能明白他们这么做的理由,但还是觉得愤怒。
门一响,君笑过去开了门,外面站着的正是曲宁远。
他对君笑深深一揖:「萧大侠责怪的是,宁远实在不该如此作态,徒然贻笑大方。」他看着君荚,「我俨确实无法贸然相信萧大侠,毕竟你武功太高,而武林中从来没听说过你的名字。大哥希望我与你接近,探听你底细以及真正意图。」
君笑听他实话实说,才觉怒气平了些。他本是吃软不吃硬的xing子,此刻倒觉自己失礼。
「曲公子言重了,适才是我反应过度,其实本没什么的……」他顿了顿,「萧某身分绝无虚假,心思也简单,只希望能尽一份力平息杀戮。可能还有自己的一些私心,但绝无恶意。」
宁远看着他,微微叹道:「我也是这么和大哥说的……你看起来温和稳重,但隐隐有凛然高傲的气质,绝不会是卑鄙之人。只是大哥是盟主,有些地方不能不防……」
君笑对他笑道:「在下明白,做捕快之前也要有一段时间查看该人是否有问题,这是应该走的过程,没什么问题。在下刚才气愤,只是……」
「萧大侠,我确实觉得和你相谈很是开心。」宁远凝视君笑,缓缓道:「邀你来我这镜心院住虽然是大哥的意思,但若我真不喜欢,大哥也不能勉qiáng我。」
君笑见彼此把话说开,心下不再烦郁,也便笑起来。他压抑已久,这一笑,却是难得的灿烂。
其实宁远常常很忙,不过即使再忙,他也会尽量找时间陪君笑。起初可能确实是为了开始的不愉快而有些刻意讨好的倾向,后来却是真的聊得开心。
君笑尚武,却绝非不文的莽汉,琴棋书画虽不说样样jīng通,稍稍唬人还是做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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