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笑正要下跪参拜,步吟一拉他,高声道:「臣沈步吟、楚君笑觐见!」说是觐见,语气中可没多少恭敬。
永彦帝听到他声音回过头来,道:「步吟你来了?快坐。」说着手指向一侧的椅子。
步吟皱眉:「一把椅子?」
永彦帝先是一愣,随即醒过来:「朕再去找一把来。」
君笑有些傻眼,就算皇上再平易近人,也没有到这种程度的吧?而步吟一副动也不动的样子,倒是受之无愧。就算不提眼前这人的皇帝身分,身为来拜访的晚辈,怎么也不能让长辈动手才是。
想到此处,君笑连忙起身去阻止永彦帝:「皇上,还是我……糙民来搬吧。」说着拿起一把椅子,暗运内力,椅子平平飞到步吟身侧。
永彦帝转头对他笑道:「有劳了。」
永彦帝相貌极清俊,眉目之间和步吟颇为相似,只是没有步吟的绝美。而且他鬓角斑白,眉心重重皱褶,显出几分老态来,倒和他相貌不相称。
君笑心道这算是慕天颜了吧,不过他也没什么君臣父子的伦理约束,并不觉惶恐或紧张,眼神一扫,扫过刚才永彦帝看的那幅画上。
适才永彦帝挡住了画卷的大部分,因此君笑并没有看到画上是什么,此刻看清楚了,君笑不由一震,险些喊出来。
画上淡淡几笔勾勒,一白衣人侧身而立,相貌绝丽,竟是步吟。
君笑马上想到步吟刚才说的话,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难道皇上爱上了自己的侄子?想到此处,他心里堵了一下,感觉极难受。随即马上想到步吟说过那人早已去世,难道……
步吟看到君笑眼光闪动,生怕他误会,连忙道:「笑,你看那画像上的人像不像我?那是家父。」
君笑忍不住好笑:「是你像令尊才对吧。」
步吟看着君笑笑容,傻傻发怔,心底涌起极大的满足感,想到这样的笑容是对着自己的,是因为自己刚才的话才显露出来的,他心跳不由加速,身体甚至有些发热,若不是在偏殿里,眼前又有永彦帝,搞不好他马上就蹭到君笑身前吻住他这笑容了。
「歩吟,看来你比朕幸运多了。」永彦帝开口道,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哀伤。
「我爹没多少感qíng的,尤其……你又对他用了qiáng。」步吟看着他道。
永彦帝脸色霎时变白,君笑能看到他在颤抖,心下不忍,碰了碰步吟。
步吟转头见君笑恳求的眼光,心头一热,把手伸过去覆住他手背,缓缓开口道:「我爹脑中并没有qíng爱之想,你的qiáng迫让他明白了qíng和yù,然而也由于你的qiáng迫,他也从此再不可能原谅你……因此他选择了死亡,却让你活着,痛苦一辈子。」
永彦帝低下头去,双手紧握着,隐约能看到血丝透出来,晶莹的水滴慢慢落下,渐渐湿了桌上白巾。
片刻,声音低低传来:「步吟,你真的原谅我了是吗?」
步吟点头,然后领悟到低头的永彦帝看不到他的动作,于是开口道:「我原谅你。」
永彦帝脸上浮出一朵笑,低声道:「那么,可以求来世了是吗?」他静默片刻,对步吟道,「补天糙二月发芽,朕会派人去摘的。步吟,希望你比朕好运。」
他转过头去看那幅画,左手按在心口,右手轻触画卷:「怀素,你能原谅我吗?我会活着,照顾你挂怀的人,直到我能再去见你为止……这样的折磨,够了吧?」
永彦帝闭上眼,轻轻笑着。过了片刻,他方才重新睁眼,缓缓转过头看向步吟,然后视线落在君笑身上:「楚公子,谢谢你。」
「我?」君笑不解。
「若不是你,步吟怎会说出这些话?」永彦帝道,「说起来朕自然该感谢你,若不是你,朕怕是永远得不到歩吟的原谅……」
君笑有些尴尬,永彦帝继续道:「你剿灭影军有功,朕已经封了官,那么朕怎么感谢你呢……呃,这样吧,朕帮你报仇,把害你这样的人逮入狱中,判他个监禁,如何?」
君笑张口结舌,心道害我这般的人……那不是步吟吗?
却听步吟高声道:「谢皇上恩典。」
永彦帝点点头:「楚捕快,请你将人犯押送刑部审讯。」
「糙民领旨……」
君笑仍是摸不到头脑,却知永彦帝要他们离开,于是起身告辞。转头见步吟笑得开心,心中倒是极奇怪,于是出了偏殿他便问步吟:「皇上为什么要将你下狱?你又为什么这么高兴?」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对你滥用私刑、qiáng行监禁,还有……侵犯……」步吟迟疑一下,选了一个和缓些的说法。
饶是如此,君笑已是一阵脸红,侧过头去。
步吟想起旧时qíng景,亦是神迷,片刻后续道:「不过刑部尚书认识我,呃,还是稍微易容一下吧。可惜刘三不在,不然倒是可以让他帮忙。我自己只能糙糙弄一下……名字也得改,文书上就写沈靖好了……」
说着话,他竟然从怀里拿出些东西,在宫里找一处无人所在易容起来。
君笑目瞪口呆。
步吟转头问他:「对了,我这罪判什么刑合适,君笑你来说一下……五年够不够?打个一、二百杖可以吗?」
君笑傻在当场。
第28章
到了刑部,一切倒是都很简单,文书jiāo接,囚禁。君笑本就是捕快,这些都是做得极熟的,只是屡次问步吟他这是做什么,步吟都不回答。君笑隐隐也知道他的意思,一时无措。
永彦帝下旨封君笑是在朝堂之上,刑部尚书自然听过楚君笑这名字,很客气地招待他。不过他事务繁忙,没多久就告罪处理政务去了,君笑犹豫之间,并没有告诉他步吟身分。
不过君笑转念一想,影子跟在步吟身边,还能让步吟出事不成,于是回靖王府。
步吟路上说靖王印在君笑那间屋靠右柜子第二格里的暗格中,靖王府的事务就烦劳君笑先代为处理。
君笑心乱如麻,想靖王府应该也没什么太大的事qíng,大不了jiāo给詹一、刘三、齐四他们,也便答应下来。而且步吟该不会在狱里待很久,坐几天意思意思就会出来吧——其实自己心中恨意早被磨得差不多了,他又何必呢。
君笑是这样想的,事实却让他多有吃惊。靖王府往来公文着实不少,且大多是三省六部呈来需要步吟最后审查盖印的公文。这样的公文君笑自然不敢处理,去和相熟的那些人商量,他们都说既然是王爷jiāo给楚公子的,自然要楚公子处理。
「靖王爷在朝中不是并无职务吗?为什么竟然要批阅这么重要的公文?」君笑觉得奇怪,须知王爷虽尊却是虚职,步吟并没有官衔,按理来说属于闲职王爷,怎么竟需要批阅这些应该由皇上处理的公文,而且……
「靖王爷刚从战场归来,就算要他批阅,也不用急于一时吧?」这举动该是冲着自己来的吧,是有意为难?
刘三、齐四对视一眼,均是苦笑:「朝中政事倒有一半是由王爷处理的。即使王爷在江南时,也在处理南方的事务……永彦帝只有右相,左相其实就是王爷……」
君笑皱眉:「这些公文我可处理不来,不然jiāo给你们?」
二人头摇得像拨làng鼓似的:「王爷既然让楚公子你做,就是你了,我们可没有这个能力。」
君笑心道原来这是bī我来着,脾气上来,想我就是不服输不主动求你,你用国家bī我,我就凭自己本事解决。
君笑知道步吟和永彦帝都在等着自己心软,等着自己主动原谅步吟,但这般相bī又算什么,直把国家法规都当作儿戏吗。
他偏偏不让他们如意。
君笑毕竟聪明,捕快虽然位卑,也算是朝廷官员,能处理的就自己处理,不明白的便跑到各府去求教商量,诸处都知道他是靖王眼前红人,虽不知靖王爷怎么不在府上而把事qíngjiāo给这人,但也处处尽心,这样十数日下来,年关也近了。
那位阜宁郡主杜凤荷从江南来到靖王府,看到君笑当家,当即脸色变得极难看。君笑始终承她当初相救之qíng,对她客客气气的。杜凤荷父母双亡,一向是住在表哥步吟的府上,君笑吩咐管家一切如常。
「表哥呢?他怎么不在?」杜凤荷问道。
君笑只有据实以告。杜凤荷当即竟是愤怒起来:「楚君笑,就算我表哥再怎么对不起你,他毕竟是堂堂靖王,国之重臣。若他有个万一,你当得起责任吗?」
君笑想说步吟有护卫随身,不会有事的,但见杜凤荷神色,竟然说不出话来。
其实他又何尝不担心,遇到自己处理不了的事qíng时,他又何尝不想那个在监牢里的人,何况君笑是捕快,监狱到底是什么样子他再清楚不过,只希望步吟别守着身分不说,硬要在狱里受苦。
杜凤荷要去刑部探望步吟,君笑也跟着去了。
杜凤荷掩鼻皱眉进了大牢,她是郡主之尊,自然一路顺遂,君笑在她后面,他很习惯牢房的yīn暗cháo湿和气味,四下看着,当步吟身影映入眼帘时,君笑不由一颤。
步吟坐在牢房的一角,看起来苍白而瘦弱,靠在墙上,像是全身无力一般。
带路的狱卒恭敬道:「郡主,这就是人犯沈靖。」
声音惊动了步吟,他睁眼看向外面,身体忽地颤动起来,眼底现出喜悦。
杜凤荷上前一步:「表哥,你受苦了,我接你出去。」
步吟才发现还有个杜凤荷,他皱了下眉,看向君笑,君笑侧过脸,并不作声。
步吟高兴的神qíng马上消失,冷冷道:「妳是谁?我不认识妳。这里挺好的,我不出去。」
狱卒不由cha口:「沈靖,这可是阜宁郡主,她来接你你还不走?你忘了你身上的伤还在发炎,再不出去,搞不好你这条小命都完了……」
他话没说完,杜凤荷转头抓住他:「你说什么?表哥受了伤?」
「不就是刚来时打的一百大板。郡主,您表哥怎么也该算皇亲吧,怎么他还要挨板子?」狱卒道,「进来十几天了,他那伤是时好时坏,狱里cháo湿,他伤口一直在发炎,要不快点治恐怕……」
君笑听到此处再无法听下去,转身便走。
步吟没想到他这么决绝,起身扑到铁栏前:「笑!君笑!你别走,我好想你……你别生气,我在罚我自己了,你别生气好不好……」
然而人已经出了监狱,步吟一咬唇,缓缓坐在地上,任杜凤荷怎么叫,他也不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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