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你丫闭嘴_之蓝【完结】(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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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玉在浓烟和火光中大笑,他从壕沟里站起来,往回走。

  他疯魔了。

  监军在前方大喊:“回来!进者生,退者死,叛者力斩!”

  常玉在狂笑,充耳不闻,宛若傲世狂人;红尘滚滚,在他身后轰轰烈烈。他唱起了歌,一如来时的潇洒——

  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

  以bào易bào兮,不知其非矣。

  神农虞夏忽焉没兮,我适安归矣?

  于嗟徂兮,命之衰矣!

  监军大吼大叫,友军喊声震天,敌军仓惶溃散……这些声音jiāo织在一起,却在冷山耳边淡化得很遥远,那一刻他对所有印象模糊,只记得自己拔刀而起,冲向常玉,追上去,一刀刺穿了他的身体。

  火光熊熊中,常玉跪了下来,这是他早已预料的结局——做一个兵没有退路,后退等于死,他选择死,也不愿意跟他们继续前行。

  冷山杀人的手法很gān净利落,于是这位生平的第一知己,常玉,并没有多余的话留给他,他背对着冷山跪下,断气了。天赋英才的朋友、对手、徒弟、知己……就这样被他亲手毁灭。

  从此以后,冷山便再没有知己。他彻彻底底变成了冰冷的一座山,不再同任何人jiāo心,人不能太机灵,也不能太重感qíng,聪明过头,用qíng过甚,都是扰乱心神之道。所以,他告诫过顾柔,一个斥候需要一步一步成长,把棱角磨平,把心沉静,把自己锻炼成一把没有感qíng又极其锋利的兵器,是的,兵器,出剑杀人,收剑归鞘,如此而已。

  然而,今夜,他又一次想起常玉。

  常玉的发狂,早有征兆可循,只是他一直没有引起注意。

  ——常玉刚来白鸟营的时候,还是个风流倜傥的俊俏少年,有个谦谦如玉的名字,摇着纸扇,温润慧黠:“姓常,单名一个玉。”那时候常玉,意气风发,志向满怀。

  ——也还记得他在江上迎风峭立,chuī奏一支玉笛。那时候,他们刚从临贺战场上归来,和中军部队一起渡过长江,少年青葱的脸不再年轻,有了风霜痕迹,他的神qíng变得沉重又思索,笛声呜咽哀凉。

  常玉说:以bào易bào兮,不知其非矣。武王以bàonüè取代了商纣的bàonüè,就像你我所在的这支胜利之师,有何荣耀可言呢?

  常玉聪颖不羁,又纵qíng肆意,他能给身边的所有人带来欢乐和惊喜,但是更多的是他天马行空的想法,常常滋生疯狂又危险的念头。冷山曾经就此提醒过常玉,一个士兵不需要考虑太多,常玉却笑道:

  “即便我是一个兵,我也有是一个人呐,我非兵器,有血有ròu,为何不能思考?”

  “多思何益,难道思考可助你我打赢这场仗。”

  常玉微笑:“我只是想给自己找一个,千里迢迢来到这里,举起刀,屠杀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的理由,绝对正确的理由。”

  常玉太聪明,所以给自己造就了一个魔障,他陷进去出不来,所以他才会得那样一个结局……

  冷山越想越出神,这时候,窗外夜风大作,窗子哐哐作响,灯光摇晃起来,他猛然警醒。

  他不能再想下去了。这么下去,他自己也会陷入魔障。

  他起身关窗,chuī熄油灯,上chuáng歇息。

  他很少做梦,却在今晚又梦到常玉,快六年了,他还是少年模样、谦谦如玉,没有老去,他从江上乘一支小舟翩然而来,笑对他吟道:

  “吾为伯夷,尔作叔齐,山水迢迢,避世而居!元中兄,吾来接你!”

  他脑海里轰然一声,有什么东西好似决堤的洪水扑面而来,一下子冲得他停下脚步。他停下来,发现自己已不站在江边,他站在狂风里,làng尖上,站在硝烟弥漫的沙场上,又站在疾风bào雨的水泽里,他站在那天常玉跪下的尸体跟前,血光染红了头顶的天……

  他踉跄止步:“常玉,军法无qíng,你原谅我。”仿佛不停下这一步,就会立刻被回忆的洪流冲得魂飞魄散,粉身碎骨。

  常玉微微一笑,丰神如玉;在那容光倾城的一笑之间,忽然光影一摇,少年的面庞骤变,化作一张清艳妩媚的美人脸——

  是顾柔。常玉化作了顾柔,她泪光茫茫,如同常玉狂歌而去:“冷司马,我真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安安静静的过去。”

  “冷司马,我要走了。”

  “冷司马,告辞了。”

  监军的声音从天外传来:“进者生,退者死,叛者力斩!杀了她,杀了她!”

  “顾柔,你站住!”冷山一个陡然从chuáng板上挺起,漆黑的屋里除了四白落地,便只他孤零零一人。

  他重重喘气,汗湿单衣。

  他靠在chuáng头,摁住了眉心,屋外传来城头的敲钟响,刚好过了三更。

  就这么在黑暗中静默了一会儿,冷山翻身下chuáng,开始穿衣,取走佩刀……动作越来越快。他推开门闪了出去,消失在茫然夜色里。

  他要去行辕一趟。

  第121章 发22

  行辕内,孟章躺在里屋的木塌上拥被大睡。

  他睡眠素来很好,一沾枕头便可直睡到大天亮,今日白天他率人去兵曹处核点领取了白鸟营士兵的新物资,过午又在官邸参加国师与众官的议事,傍晚将物资药材分发到各个兵手里,忙了一整日,此刻睡得正沉。

  忽然,北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令他忽然惊醒。

  作为斥候,他的警觉xing远甚于常人,孟章感到有人进入外间,翻身跃起,右手摸出枕边佩刀,左手取一星镖,屈指一弹,黑暗中疾she而出。

  对方用刀柄轻轻一拨,星镖叮当一声响落在地上。孟章已在地面一个滚翻跃至来人跟前,举刀一个大跳劈——“受死!”

  冷山仰面,声音淡淡:“是我。”

  孟章半空中一愣,失去重心,冷山侧面撤步一让,孟章一个大屁墩结结实实坐到地面,咕咚闷响。

  疼得他连声哀嚎:“大半夜的来闯门,也不叫人通报声,你这唱的哪出啊?”

  冷山坐到茶几边上,就着窗外夜色自斟了一杯茶,黑暗中传来细细的水声。

  “特地半夜来的。让隔壁的眼线看见,不大方便。”

  孟章一愣,揉着屁股站起来,他隔壁不就住着国师么,冷山要gān什么,不愿意让国师看到。

  冷山道:“我想麻烦你件事。”

  孟章那边还没想明白,这边又是一怔,冷山从来不托人帮忙的,怎么突然客气起来,他自是答应:“什么事你说。”

  “你过来。”冷山对孟章附耳一番,孟章听了,脸上逐渐显出惊讶又思索的神qíng。

  “这有必要么……”孟章有些犹豫,毕竟是人家的私事,他一个做下属的可没权利cha手呀,“顾柔现在在师座身边呆得不是挺好。”而且他转念一想,这等私事,师座定然自有主张,我贸然置喙,万一惹他震怒,岂不自找麻烦。眉毛一绞道:“好你个狡猾的家伙,你自己不去说,倒拿我出来使,我不gān,万一得罪了师座,吃亏倒霉的是我。”

  冷山道:“不是我不去,只是我去不方便。你同大宗师相熟,说话委婉些,反倒使得上力。”

  孟章一想,也有道理。

  冷山道:“那么就托付孟贤弟了。扰你清梦一事,我先在此抱歉,回头请你喝酒。”说罢起身出门,外间一声轻轻的关门响,屋中又恢复平静,好似方才不曾有人来过。

  孟章莫名其妙地回到chuáng上,把刀搁回枕边原位,闭上眼睛,却不再睡得着了。他心里头默默地奇怪着:要说爱管闲事的臭毛病,在白鸟营自个认第二,没人敢人认第一;可什么时候,冷山也变得这么爱多管闲事了……

  ……

  白天,孟章找了个空,盯着国师用午膳的时候,凑了过去,把昨夜冷山教给他的那些话一说。

  大抵内容是顾柔在白鸟营这些日以来的所有qíng况。

  顾柔是怎样通过考核进入白鸟营,又率领大家经过了阿至罗的艰难考验;她在行军路上虽然也生过病受过伤,但始终没有退却,一直给予身边的同伴帮助;以及她在汉寿守卫战之中的表现……

  孟章的口才向来不错,添油加醋声qíng并茂地说了一通,不过这事是冷山托他来讲,他却没有说;冷山特别嘱咐过不要跟大宗师提他。

  国师听了,脸色凝重。孟章讲完了,小心翼翼地瞧着他,看他到底是要赞许还是要发作;假使要赞许,他就顺水推舟做个人qíng;假使要发作,他得赶紧跪下磕头为这张多话的破嘴求饶。

  国师既没有赞誉,也没有发作,只是默默地深思。

  孟章的话不是没有进他的心里,当他知道顾柔中暍昏迷之时,都叫着自己的名字;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这般拼搏,他心中充满了心疼和后悔。

  ——即使她撒谎了,她对他的心意并无虚假,他为何要否定她的一切呢?

  他很头痛。他不知道自己何时开始度量变得如此狭窄,竟然要轮到冷山来推动孟章对他进行旁敲侧击。

  他又怎么会不晓得孟章是谁指使来的。顾柔那些经历,所有的参与者都是冷山;他甚至有一丝羡慕冷山能够参与那些他没能参与到的事qíng,小姑娘生命里的每一段路程,他都希望陪伴。

  冷山的用意,国师也很明白,他是想通过说这些事,来劝国师对顾柔耐心一些;她心里有战争遗留的创伤,需要被温柔对待,慢慢抚平伤口。

  国师捂住了额头,这些日,他对她温柔相待了么,没有。他丝毫不晓得她为了那些血腥的场景经历过的挣扎——他的小姑娘是怎么承受这些过来的?还有这些日以来他对她的专横态度,他感觉自己变成另一把悬在她头上的刀,不仅没能照顾好她,反而给她更多的伤害。

  他后悔极了,哪怕有一次,他可以认认真真听她讲几句话,关于她在白鸟营的见闻,关于战争,关于成长……所有的一切。

  可是他从来没有过。

  夜晚,国师从官邸回来,他命卫士又抬回来一口木箱子,里头装满书籍,他按照类型分门别类在书架上归好,给顾柔粗略介绍了一通类目。

  他开始尝试同她jiāo流沟通,希望她能从别处找到慰藉。

  于是,从那日起,顾柔的睡前活动成了躺在国师怀里看书。

  这个小细节上的变化让她很喜欢,因为很多时候,她自己看,又枯燥,又晦涩,没人可以请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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