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你早点睡,等等,】国师忽又想起一事,叫住她道,【小柔,你同你爹在一起时,多加留意身后,倘若找到无人跟踪的空隙,便出言试探他,看他怎么说。】
——庄菁之所以让顾柔父女重聚,只怕也是想要试探顾之问是否真的疯了。这个问题,不光是bào躁已久的庄菁,远在建伶城的宁王连秋上,近在身边的顾柔和冷山,还是与顾之问素未谋面的国师;所有的人,都想知道答案。
顾柔蒙上辈子,翻了个身:【好,我晓得了,找到机会我就同爹说。】
翌日清晨,顾柔带着父亲走出竹舍,吃过饭食,顾之问昨天在湖边玩耍久了,此刻受了些轻度风寒,不住咳嗽流涕,沈砚真熬了一碗热姜汤来给他服下。
沈砚真见顾柔掏出手绢给父亲擦拭鼻水,向他一代名医圣手,竟然落得风寒也无法自治,心中悲伤难言。她背过身去。
顾柔道:“砚真,我想带我爹去我娘的坟前看一看,不晓得方不方便。”
沈砚真点头,顾柔陪着父亲,这事已经得到庄氏的允许。“你们只管去罢,对了,你等等。”
沈砚真急忙忙地拿了香烛纸钱来。药王谷与世隔绝,山中虽然食物丰饶,但一些手工的物资却很匮乏,这蜡烛乃是谷中人雇了挑夫们每月月初出山背回来的,而纸钱,是谷中弟子们采集构皮麻和山根磨成纸浆,自己做的皮纸。
顾柔接了东西道谢,问沈砚真是否要同去,沈砚真婉拒了。她很清楚,在顾家人面前,她只不过是一个外人,她也只要远远地看着师父便足够了。
来到薛氏的坟墓前,顾柔放下竹篮,把香cha上,先叩了三个响头:“娘,女儿不孝,到如今才来看您。”
顾之问在一旁突然安静下来,目光静静地凝视着墓碑上“薛氏之墓”几个字出神。
顾柔开始一张一张烧纸钱,她同薛氏讲述这些年来和顾欢两人长大的事,讲到自己当了母亲传下来唯一的镯子,不由连声叹气:
“娘,那会我真缺钱得紧,我真后悔把它当掉!如今我不缺钱,反倒再也找不回那颗镯子。当时我就该再想想法子,只是我太笨,实在没有别的招数挣钱,又见不得阿弟挨饿,脑袋一热就便么做了。”
顾之问怔怔地听着,视线从妻子的墓碑转移到女儿的身上。
好些年了,他几乎已经忘了自己还有一双儿女。他看着顾柔跪在妻子坟前,双手捂着面孔,无声又颤抖地忍耐哭泣,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和痛苦,就像一个被死神攫住了双腿的人,无可奈何又满怀悲愤地向下沉没——
他回头看了一眼,却看见不远处监视的守卫,和峻目观望的冷山。
他立即咬住了牙关,把眼泪吞回去。
有只红头翠毛的鸟儿从天上飞下来,落在一株垂着须根的榕树看着他,人和鸟都显出形单影只。
这边,顾柔正烧最后一片纸钱。这原本是拿来作为书写的皮纸,也非真正的纸钱,造纸的弟子们匠心独具,在纸浆上嵌入糙叶和花瓣,晾gān后那些花糙便永远地镶嵌保留在纸皮中,散发出淡淡的清香。顾柔看着火焰将它们吞没,一切的颜色和香味化为乌有,宛若母亲的红颜易逝。
她站起来,想带父亲离开。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得一声大叫。
顾之问那一瞬间又好似发疯,推开顾柔,扑在坟墓上嚎啕大哭:“慧儿,慧儿!”
顾柔心念一动,难道父亲想起来了?
连远处的冷山和卫士们,都侧目而来,盯着顾之问看。
哪晓得下一刻,顾之问竟然把手cha进泥土了,奋力刨掘,口中大叫:“慧儿,别藏,慧儿,出来。”竟然是想要将薛氏从坟冢中挖出。
顾柔又失望,又着急,忙去拦着他:“爹,不要这样,让娘安息。”
顾之问不管不问,只顾奋力挖掘,顾柔急了,道:“我娘已经死了!”
被bào躁的顾之问愤然推开,顾柔向后趔趄,几乎便要跌倒。
然而,顾之问却被她方才那句话彻底激怒,他疯狂地追着女儿,推搡她,拳头雨点般打在她手臂和背上:“你害了慧儿,凶手,凶手!”
他这般发狂,把枝头的鸟儿惊得簌簌飞起。
顾柔一边向后退,一边试着去拉他:“爹,我是小柔,爹你看看我!”顾之问全然不管,一路将她bī到岸边。
负责监视这对父女的卫士在旁看戏,小声议论:“这老疯子,害死了婆娘,还要害死女儿。”听得冷山眉头一蹙。然而这是顾柔的家务事,他却又犹豫是否该上前去管。
顾柔被父亲推搡,却不能还手,不留神一脚踩空,人向后仰去。
这一仰,令顾柔的脊椎撞在木轮水车上,她吃痛地弯下腰,衣裳一角卷入了叶轮。
随着水车轮转,只听“苏啦”一声,褙衣和单衣被一分为二,剩下的一半让那水车撕掉带走,卷入了河中。顾柔bào露于光天化日之下。
顾柔失措,抱住前胸蹲了下去,只余两根系着心衣的红绳挂在后脖上,映着白肤鲜艳yù滴。
这qíng景教那两个卫士直了眼,皆说不出话来了,只顾贪婪地张望。
冷山早已用轻功一个箭步弹了出去,奔向顾柔的过程中,他脱下披风,到了她跟前,紧紧将她裹住。
冷山心里对顾之问满是怒火,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却见这疯子老爹早已哭哭啼啼跑开去,伏在薛氏坟前大哭大闹:“慧儿,他们欺我,欺我!”
冷山只好把顾柔扶起来,他把她藏在披风里,连脑袋都也用兜帽罩着,不透一丝风,紧紧地拥住:“没事的。”
她纤细的身躯在颤抖,他意识到逾矩了,想要放开,却又面对如此脆弱的人无法松手。
他只能重复地,以更为温柔的语调安慰:“没事的。”
怀中人默了一会儿,有股不轻不重的力道,将他推开了。
顾柔qiáng压住了哭泣,她垂着头,没有去看他。他忙为方才的唐突,朝她道了声抱歉。
顾柔摇了摇头,轻轻开口,她身体僵硬,似在极力忍耐:“我脚脱臼了,你能帮我坐下么。”
方才她撞在水车的叶轮上,不光撞到后背,还扭伤了踝骨,紧跟着qíng急之下的深蹲,折的得她几乎晕眩。
第137章 文学25
冷山扶顾柔坐下,给她接好了脱臼的脚骨,送她回屋换衣裳。没过多久,顾之问扑在妻子坟前哭到困倦,便趴在地上睡着了,两人又返回将他接到竹屋。
顾柔这般陪着父亲度过两日,到了第三天夜里,国师告诉她,孟章等人已寻着一线天地入口,士兵渡河的木筏会在明晨造好,中夜便可出发。她听了很是高兴。
说不定明天白天一睁眼,便可以见到大宗师带着兵来救他们父女。这个好消息令顾柔兴奋,她躺在榻上睡不着,起身喝了好几口水,坐在桌边思忖要如何跟国师里应外合,没却想到这口水下肚没多久,腹部竟升起一股丝丝绵绵的痛感,随后愈演愈烈,疼得几乎无法站立。
根据以往经验,顾柔猜测此乃中毒之兆。以她的江湖阅历,寻常毒一眼便可识破,然后这个下毒之人却能瞒天过海,想来是一位用毒的高手。
她马上想起了庄氏。
顾柔跌跌撞撞推门出去,yù寻找沈砚真求助,然而西边的房间已空无一人,她感到不妙,再去东侧父亲地房间敲门,然而顾之问也不在房中。
出事了。顾柔心头正慌,却有一队卫士赶到。
带头的卫士道:“庄夫人有话同姑子说,请姑子随我等走一趟。”
他们将顾柔带去的,正是几天前沈砚真领着顾柔去见顾之问的那个山dòng。与当日不同的是,此刻dòng门口火把明亮,士兵林立,守卫更为森严。
顾柔进入dòng室内部。
只见父亲顾之问又恢复了披头散发地疯癫模样,坐在靠墙的gān糙垛上抱膝蜷成一团,全身发抖。他不时朝上满怀恐惧盯着的人,正是庄氏。
庄氏原本面朝顾之问,此刻回转身来,看了顾柔一眼。
今夜庄氏换上了通身的改制黑色窄袖长裙,袖口紧束,涂着鲜艳妖媚的红唇,相较往日平添了气势。她瞧见顾柔白中发青的脸色,知晓自己下的毒已经到了发作地时辰,眼中的jīng光慢慢凝聚:
“她中了断肠散,若是没有解药,一夜的工夫,便会肠穿肚烂而死。”
顾柔悚然一惊。然而庄氏这话,却是说给顾之问听的。
三天下来,庄氏已彻底失去了耐心,顾柔的软言细语无法打动顾之问,那她便换个快速有力的法子。
庄氏突然举起手,响亮地拍了两下,dòng室外头立刻进来两名抬着箱笼的卫士。
两人将箱笼打开,红布铺在地上,然后将里头的药材器具一股脑倒在上面。
庄氏对顾之问冷笑:
“能够解毒的糙药都放在你面前,你要是没疯,大可以给她配出来,亲手救回你的女儿,要是你真疯了,那便怪她自己倒霉没投好胎罢,做了你顾之问的女儿。”
说罢,玩味地看脸上冷汗直冒的顾柔一眼,离开了dòng室。
庄氏一路在狭窄黑暗地dòng道里头向外走,后面两名军官替她举着火把照明道路。
其中一人乃连秋上从云南派来的亲信陈翦。陈翦问她:“夫人确信这么做管用?那女人是顾药师的女儿,难保她不会自己解开这断肠散。”“不会,因为我下的毒根本不是断肠散,”庄氏自信微笑道,“那是我近日新调配的‘息美人’,连我自己都解不了它的毒,这丫头片子又怎么可能。”
陈翦更奇,道:“若那顾药师一眼瞧出此毒无法可解,索xing放弃,你又如何试得出来他真疯假疯。”
“别人我不敢讲,这顾之问——”说到此处,庄氏不由得发出冷笑,“我太了解他了,越是难攻克的毒,他便越是显得qiáng悍兴奋,不找到解法决不肯罢休;何况那是他的女儿。”
陈翦听了一边点头,他略一思索,马上招呼手下:“来人,叫两队兄弟到dòng室外守着,休要让这对父女发现。却要给我盯紧了,只要顾药师碰那些药材,立刻回报!”
命令下去,陈翦又问庄氏:“如今怎么办。”“你在这里守着,我还有事。”“什么事,我等随你同去。”
庄氏陡然站住了脚步,转过身,回头盯着陈翦。她的目光犀利、高傲,金属一般锐利:
“宁王派你们来,是要你等同我合作,不是要你等监视我。我跟你们不一样,我可不是连秋上的狗奴才,事事须得同你们报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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