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座以前只知无可而无不可,无为而无不为,无中可以生有,无限可以自由;寻求绝对的自由很容易,然而这世间有这么多规规矩矩,要做到从心所yù而不逾矩,却是一门难得的修行。”
说罢他轻声一叹。他不想把话说得太明,又是怕她太担心忧虑。
不料,话音甫落,就被顾柔在被子下面踢了一脚:“大宗师,听不懂,说人话。”
“……”
他只好道:“你是否希望我不要发动战争,劳累生民?”
顾柔翻了个身朝着他:“如果可以不打仗当然很好了。可是云晟要杀您,咱们也不能坐以待毙。”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可以看见她握了握拳头,显然对云晟这个太尉很是不满意。
“但倘若我不这么做,云晟必要来害我,你是否希望我为他所害?”
顾柔赶紧摇头。
他又道:“然我一旦同云晟jiāo兵,势必殃及两河百姓,这是否你希望所见?”
顾柔没声儿了。
他笑道:“那你倒底要我如何做才会满意?”
顾柔苦恼地皱着眉头,她心烦意乱极了——她不想大宗师死,但也不想牵连无辜百姓和将士,大宗师对她最为重要,然而千千万万的生灵也各有对其重要的家人,在私qíng和公义之间,实在难以抉择。她想到这里就难受,使劲地朝他怀里钻。
若是以往,他不会抛出这般尖锐的问题来刁难她,他的惯常做法是,将所有的麻烦解决,使得她不必面对任何抉择。
她怯怯问道:“您是大宗师,总归会有法子的吧?”
他温和地揉了揉她的脑袋,恢复柔声细语:“本座同你说笑的,睡吧,局势尚且还在掌握之中。”
他既要入云晟的瞉,又要让二十五万大军平稳降落,不见血光地解开洛阳之局。这一切都只是为了令她满意。
……
国师慕容qíng要回京了!
这消息传到洛阳,如同一个惊雷在朝堂炸开。
须知道,此刻的国师,除了手上的二十五万朝廷jīng兵,还因为陆续夺取益州和汉中,兼并收编了十五万当地军队,一共四十万大军——简直犹如一股从西蜀推向中原的恶cháo,浩浩汤汤朝洛阳奔袭而来。
皇宫里,朝堂上,众官议论纷纷,各自不安。
第173章 文学32
太尉云晟向皇帝进言:“手握二十五万大军, 又新兼汉中十五万兵,四十万大军在手, 又有汉中天府之国粮仓,早已成为实际上的汉中王,如今他竟敢率军进bī洛阳,其láng子野心, 昭然若揭。恳请陛下下旨,立即抽调各地军队抵御叛乱!”
便立即有谏议大夫蒋广涛跳出班次, 高声反对:“此万万不可!此事事关洛阳安危, 须得查明实证,那慕容qíng确实是反叛才可对其用兵,否则只怕bī忠为反呀!”
皇帝听了,犹豫不决。他也害怕——领着几十万大军回来, 这到底是要班师回朝呀,还是要端他老巢呀?他心里没个准数。
朝堂上大臣们争得不可开jiāo, 从早晨争到太阳落山还未能争出个结果来,皇帝也未表态,只下令散朝,明日再议。
踏着夕阳余晖, 皇帝心事重重地回到内宫,一路愁眉不展, 直到用御膳之时,依旧对着满桌佳肴默不作声,只顾怔怔想着心事。
那侍奉皇帝的老宦官见皇帝如此, 便柔声细气地问道:“陛下今夜还歇在鸾鸣宫么?”
皇帝一听鸾鸣宫三个字就头疼——自从云晟成为辅政大臣以来,不但安排包揽了朝中所有事务,就连后宫他也要cha一脚,这不,前不久便找礼部尚书举荐,将他的女儿云飘飘推荐入了宫。云晟位高权重手握兵权,又是他名义上的舅舅,他推辞不得,只好将云飘飘封了美人。
这云飘飘xing格乖张,昔日在府中便自恃美貌飞扬跋扈,入宫之后也不见好转,稍有不顺意之处便咆哮人前,还传出鞭打宫女致残的消息,弄得主掌后宫的皇后徐氏很是头疼。
皇帝双眉紧皱,年轻憔悴的面容中流露出一丝不耐:“不去了,今晚朕想清静清静。”
平日里,因为云家的权势他对云美人不敢太过冷落,于是,昨夜他歇在云美人的鸾鸣宫,想同这位表妹亲近亲近,谁知,云飘飘扯着他的袖子在chuáng头诉苦了半宿——说不是这位美人多分走了一些绢丝赏赐,就是那位夫人占了她的花圃园林,谁谁谁又给她脸色看,徐氏也不管等等,诸如此类,jī毛蒜皮的小事。
皇帝不想跟云美人起矛盾,便将种种赏赐又加给鸾鸣宫一遍,云美人却不依不饶,非要他再给自己的几个堂兄弟加官。
皇帝xing子和顺,不代表他事事能忍,毕竟是一国之君,听见云飘飘竟然明目张胆跟他要官,不禁愠怒:“后宫不得gān政,你入宫之时没有同掌礼学习过么?”
云飘飘不以为然:“陛下是国君,只要陛下准许,便是对的;陛下不准,便是错的——陛下许臣妾gān政,臣妾便可以gān政,要不然皇后为甚么能给自己的兄弟要官,臣妾却不能?”
她理直气壮又娇滴滴的模样,让皇帝说不出话来,真不知道云晟的这个女儿,是真的幼稚如此,还是跟他装傻充楞?
记得母后曾同他说过:一人造作,全家遭殃,故而娶妻纳妾要惟德不惟貌。如今思来实乃至理名言也!这云美人确实千娇百媚,可是忸怩姿态中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讨厌,他一见了就心烦,更懒得欣赏她的美。鸾鸣宫让人喘不过气,他半刻都不想呆。
卢宦官立在一边,看着皇帝的两根眉毛变幻各种形状地拧动,便知晓了他的心意,忙道:“皇上可是要回寝宫。”
“嗯。”皇帝说罢,忽然一顿,今夜他满腹心事,也不想孤枕独眠,谁能作伴呢?忽然他想起了母后为他挑选的皇后徐氏,于是改口对卢宦官道:“等等。还是去懿祥宫罢,朕也该去看看凤儿了。”“哎,奴婢遵旨。”
深夜,皇帝摆驾懿祥宫。
这懿祥宫乃皇后徐氏所居,徐氏方才早已接旨,此刻率领众宫女,打扮齐整地在门口迎接皇帝。两人一同入室,徐氏替皇帝斟好花茶,观察他神qíng,小心开口询问道:“陛下可是遇到了烦心之事?”
皇帝也不避讳,长叹一声道:“这个慕容qíng和云晟,快要将朕给bī死了!”
徐氏面色微微一变,仍然用温软的声线道:“陛下身系天命,何人敢断陛下生死,陛下切莫自轻。凡事总有化解之道。”
皇帝从袖中掏出一卷奏折,丢给徐氏:“你看看。”
徐氏打开奏折,乃是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军书,来自国师慕容qíng亲笔,派使者送来呈jiāo给朝廷的表章——
臣慕容qíng顿首谨表:
臣自洛阳南下,至于南中平叛,先后辗转益州、汉中;幸得先帝庇佑,此战得势而归。臣曾受命二主,辅佐二朝,皆万幸不负圣恩,此乃陛下之贤德,社稷之洪福,能容臣致之。今臣率军归返,将呈献云南、汉中城郡版图。
谨表上文,伏gān圣听。
皇帝连声哀叹:“再过三日,慕容qíng的军队就要入京,他的党羽要朕打开城门去迎他;云晟要朕关上城门去杀他。你说说,朕该怎么办?若是父皇还在,他会怎么办?”
徐氏听罢,深感此事之重,神qíng肃穆,亦是思索良久。罢了,忽然来到他面前,深深一跪:
“臣妾有一斗胆之言,不知当讲不当讲,若陛下准允臣妾直言,请恕臣妾死罪。”
“唉呀,这种时候,”皇帝急忙扶起徐皇后,“这种时候,只有你能和朕站在同一条线了,朕怎么会杀你呢?有什么就说罢!”
“谢陛下。”徐氏起身,道:“一静万民之福,一动万民之祸。陛下为九五之尊,当为万民思虑呀。”
皇帝听了一怔,看向徐氏。只见她双目中闪烁着柔和温润的光芒,一股深沉的qíng感包藏其中,不由得让他怦然心动。
这位徐皇后,父亲徐明曾任大晋中领军,是位有名的经学家。而生于52书库的徐皇后,也自小深受族学熏陶,知书达理,崇尚节俭。她十六岁时已经贤名远播,而当时先帝也有意为太子挑选一位家世清白的太子妃,于是由钱鹏月的父亲,当时的钱太仆做保媒,徐氏入了宫。
自徐氏入宫以来,和当时还是太子的皇帝两相恩爱,琴瑟和鸣。徐氏生xing节俭,虽贵为太子妃,却器服无纹,食不参味,并在后宫之中仍然纺纱织布。先帝大丧之时,她亲手治丧服,率领后宫守孝,后宫上下对她无不jiāo口称赞。
徐氏说话,言简义丰,她方才寥寥数语,却已经含蓄地表明了自己的意思。
如今,见到丈夫仿佛已经有所领会,徐氏继续道:“臣妾听闻,昔日国师慕容qíng平叛羌胡之时,洛阳曾遭到辽东贼寇公孙军袭击,当时慕容qíng若要反叛,便可坐山观虎斗,看公孙军吞陷洛阳,再以清君侧之名挥师南归——然而他并未如此,而是放弃取西凉,直奔洛阳来救,可见此人未必如太尉大人所言心存异想。”
皇帝点点头,道:“然而此一时非彼一时,如今他已占据我大晋西部半壁江山,不知还是不是当年那个国师——何况当年父皇还在,他怕是不得不畏惧。”说罢想到自己,神qíng微苦。
“皇上,君令所出莫敢不从,否则便是叛臣——乱臣贼子人人得以诛之!天下将群起而攻,您贵为天子,切不可自轻自贱!”徐氏正色,她坐到皇帝身边,有力地握住了他的手——
“那慕容qíng乃国观宗师,国观代代相承,他前一代乃是紫衡真人,紫衡一生收徒颇广,有数位均还留在国观任职长老,论辈分,还是慕容qíng的师兄们。”
“皇上,您将国观封锁,把所有的长老、宗师都请入宫,待慕容qíng入城当日,用军队将这些人带出去一齐迎接他,走在前线。”
“臣妾听闻,慕容qíng此人平日诸事不关心,然而对国观却极为尊崇,他决不敢欺师灭祖。若是他军队敢向前一步,就先将他的这些师叔师伯辈的头颅斩下来。”
皇帝听了,又惊又喜,反握住皇后的双手道:“卿卿,朕可真是三生修来的福分,才能娶到你这样一位德才兼备的贤内助!”
于是,当夜,徐皇后研墨,指导皇帝亲笔给国师的奏章写回信:
“闻卿在西驰骋,朕甚为挂念,届时将出宫亲迎爱卿。届时宫中设下庆功宴,以犒三军将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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