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柔抬起头来:“民女想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为何遭受关押?”
国师懒然一瞥,他原以为顾柔是这几天关得服气了,才跟他求饶投诚来,看来,她还没关够。
“哦,还挺犟。”国师左手往身边一伸,从盘中捻了一块生ròu,顺手一丢,旺财探出脑袋接在嘴里,摇头晃脑地甩甩尾巴,láng吞虎咽。
顾柔虽然很害怕那只láng狗,但是为了不牵连洛阳的弟弟顾欢,她决不能bào露武功和九尾的身份,更不能bào露和连秋上的jiāo易:“民女是想跟大宗师求个公道,民女何罪之有,何故要冤杀民女?”
她指的正是食物中有毒之事。这时候宝珠已经查到顾柔饮食有毒,附耳到国师身边,汇报了此事。
“查清楚。”国师低声下令。宝珠匆匆去了。
他的目光回到顾柔身上。
只见她几天下来饿瘦了一圈,雪白的额前飘着微乱的黑发,更加病态怏怏了。如此娇弱的一个美人,真令人难以想象身怀绝技。
国师没有解释下毒之事,清冷的光芒在他眼中一闪,他偏过头,看着顾柔:“你是不是想说,本座没有证据,即使本座身为国师,也无权扣押你?”
顾柔正是这样打算的:“民女听闻,我大晋的国师勤礼贵德,通雅温惠,乃是一位高风亮节的名士。”
国师一笑,赞同地点了点头:“你是不是还想再夸本座几句,说本座是一代宗师,儒道双流的名宿,如果你没有罪,本座仅仅凭着个人好恶枉杀你,就是自毁长城,身败名裂之举?”
顾柔微怔看着国师。……她确实很想这么说,但是用词没他这么华丽得体罢了。
国师露出个“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的眼神。
“你有没有想过,本座为何要扣押你;如果仅仅因为是你隐藏武功,本座大可不必如此,直接将你收押廷尉司审讯即可。”
顾柔迷惑了,她持续打量着国师。
她知道这位国师少年成名,大晋没有一个人不知道他的名字,在街头巷尾的传闻里,他和他的父亲,前任尚书令慕容修一样皆是铁面无qíng的yīn谋家。大晋仗着军力财力不断向边缘诸侯国势力发动战争,其中始作俑者之一就是其国师在策动战略。在各国兵部的qíng报资料中,对于这位国师形容并不确切,也是跟坊间小道消息一样众说纷纭,但从来没有什么资料证实过,他是一个温文尔雅的国士。
不得不承认这个国师,作为男人,气质出众令人过目难忘。说温润吧,又冷酷了些;说霸道吧,又清雅了点。在两者之间游离,倒是显得很神秘。
他明明是在微笑着的,但是神色却酷厉至极。一双温柔的瞳仁蕴含清冷之光,仿佛顾柔在她眼里不过皮毛骨ròu,红橙huáng绿的一堆纸,不值得半点注意。
顾柔暗自打量,虽然国师看起来很年轻,但她觉得对方这种举重若轻的威势,确实老辣远胜自己百倍。
她不由得暗地里把之前从江湖上听来关于这位国师的传闻,在头脑里过了一遍:
承熙五年,大晋国出兵冀州,同年秋,冀州刺史王琢战败,献城而降。从此大晋出兵西凉不必再绕山路,直接取道冀州。
承熙六年冬,西凉借云南动dàng之机犯青州境,国师出兵西凉,掠六城三郡,大胜而还。
承熙七年开chūn,中原大旱,晋国调理内政,同时yīn发战船袭击沿海水盗,掠得一年仓廪谷物,平安度过饥荒的区域。
承熙七年冬,大晋兼并冀州,中原得以一统,冀州划入大晋版图,边缘诸侯势力纷纷惶恐,结为同盟共同对抗大晋。
……这一切,不可不说没有这位国师在其中一手擘划。
虽然在他手里被俘后扛不住酷刑变节的武将谋臣不可胜数,但顾柔抱定了决心,绝不可能就这样连累弟弟。她冷着一张脸,并无半点向他jiāo代的意思。
“嗷,嗷嗷!”
láng狗等得焦躁,目露凶光地朝顾柔吠叫,石锡加大力量拉住铁链,国师轻打了个响指,旺财才不甘心地安静了些,前爪在地上刨出一道道锋利的抓痕。
“本座一直都很欣赏姑娘的身手,”国师翘着二郎腿这样说的时候,眼里却没半点欣赏的意思,一双白皙的手从盘中捡了个蒸饼,撕开一半喂进旺财嘴里,“姑娘的武功,不像是中原路数。”
顾柔那天离开温泉时用了一点轻功步法,被他瞧见。但是顾柔绝对不肯承认,只能紧闭嘴巴。
石锡大怒:“敢无视大宗师,你瞎了还是聋了!”被国师制止,石锡向来忠心护主,不忿道:“这姑子好不识抬举,忒没了规矩!”
国师摆一摆手,制止石锡再说下去。他忽然问:“姑娘可知道本座为何喜欢狗?”
顾柔冷冷扭头。她已经知晓国师诡计多端,多说多错,免得中了圈套。
“因为本座觉得,一名绝世高手就像一条狗,虽然忠诚勇猛,但是命运却不能掌握在自己手里;遇到好的主人便如战龙在野;若是跟错了主人呢,就只能做一只丧家犬了。”
顾柔暗自咬牙,竟然把她比作狗来羞rǔ!
国师漫不经心地说着,拍了拍旺财的头。狗毕竟不喜欢吃蒸饼,旺财为讨主人欢心勉qiáng咽了几口,现在终于嫌弃起来,闹着别扭不肯吃了,两只饿láng般的眼睛还不忘盯着顾柔。
国师不悦地咳嗽了一声,这时,láng犬旺财眼里竟然显出一种恐惧之色,迫不得已地低下头,将那粒蒸饼慢慢咀嚼下去。
“你看,只要是主人的吩咐,不管多么无qíng,不管它愿不愿意,也是迫不得已要做的,”国师接过锦帕擦拭着手,悠悠向顾柔抛出一个问题,“那么,姑娘你究竟是愿意做本座的龙,还是连秋上的狗?”
顾柔咬着牙装糊涂道:“民女听不懂大宗师在说什么,民女可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只能做人,做不得畜生。”
国师露出遗憾的神qíng:“那太可惜了,看来你和你的父亲顾之言,一样地不懂得如何选择主人啊。”
顾柔一惊:他提到了父亲,他认识父亲?
以他的年纪,父亲在世的时候,他还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他怎么会认识父亲呢,难道跟连秋上说得那样,父亲当真还活在世间?
顾柔漆黑的双瞳中掠过两道有神的光芒,正过眼来看国师,等着他说下去。
国师却打了个呵欠:“本座累了,今天就到这里;将她押下去。”
顾柔惊讶极了,也不甘极了,明明她是被审问的那个人,可是她却不想就这样结束,她想要知道更多关于父亲的消息!
然而国师没有再理会她,士兵们进来,架起了顾柔,临走前还看见国师悠哉地喂着他的狗。
顾柔走后,宝珠拿着一只破碗进帐来,禀报道:“师座,此事已经查明。”走上来附耳一阵,将顾柔连日以来被廖飞投毒之事告知了他。说罢问道:“该如何处置廖飞,请师座指示。”
国师听罢,倒不是很在乎谁给顾柔投的毒,他在意的是,这个看似病怏怏的娇女,竟然能够一眼识破食物中有毒,显然江湖阅历不浅,这倒是有意思。他的目光更是犀利了三分,一道凛冽眼神直抵远方。“让石锡处理罢。”
石锡很恼怒地紧咬牙关,问题出在他手下人这里,代表他治军不力,管束不严,他现在对廖飞是一肚子窝火。他应道:“末将遵命。”提着剑出了帐篷。
……
夜里。
顾柔坐在囚车里,始终心神不定地想着父亲的事,父亲当年因病而逝,她才十二岁,亲眼看着父亲的灵柩棺椁入土,为什么连秋上会说父亲仍然在人间呢?他的口气,似乎就认识父亲,连那个国师也是。
她想着,就打了个喷嚏。
虽然现在是chūn天,但是夜里仍然很冷,顾柔被羁押的时候衣衫单薄,只能缩在囚车的角落里靠着gān糙垛取暖,偏生这会儿不巧,又开始淅淅沥沥下起雨。伴随着chūn雷滚滚,闪电霹雳,一时间天地忽明忽暗,好不吓人。
真是足够倒霉,她把身体更加蜷缩起来,以维持体温。
有声响传来,帐篷那边来了一队人,顾柔探头去看,只见四个士兵推着另一辆囚车过来,里头同样关了一个人。
嘿,真是凑巧,不晓得哪个可怜虫也跟自己一样被那可恶的国师关起来。
顾柔看着那辆囚车被推过来,停在和自己并排的不远处,搭讪问道:“老兄,你犯了什么事,是不是也得罪了那怪脾气的国师?”
夜色太黑,雨水又大,她没看清那人的脸,囚车里的廖飞没做声,狠狠瞪了她一眼,缩到另一头去了。
原来廖飞投毒顾柔之事被石锡知晓,石锡大怒严查,廖飞为了保护薛芙,一口咬定是自己下毒加害,但是他又说不出个原因来,石锡看到自己带出来的将竟然变成这幅怂样,怒不可遏,将他先关了起来。
这鬼地方,没饭吃,被雨淋,连个聊天的人都没有。顾柔觉得真是苍天没眼了。
不过,确切而言,聊天的人还是有的,夜雨寒冷,顾柔集中jīng神,唤了一声:【老妖怪,你在吗?】
国师经过白天的审讯,将láng狗喂了一喂,陪着它做了几个简单的训练动作,让石锡把狗牵下去了,这时候他正在洗手,准备就寝。听见顾柔的呼唤,便停下来,拿一块帕子擦gān净手:【你来了。】
没料到他这么快就回应,顾柔怔了一怔,还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便听得他道:
【方才白天的时候,你想说什么?】
顾柔又是一怔。白天的时候,她听到国师误会她是风尘女子,心中有气又好笑,直想骂他两句,又想好生辩驳辩驳,给自己洗去这口大黑锅。可是现在……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所处的囚车。
头无片瓦可遮,身带枷锁,坐在囚车里,外面电闪雷鸣大雨滂沱,真是落魄到了极点。
那头,国师擦gān了手,走到桌边喝了一口茶,坐下来,继续道:【你去问问你的主顾,需要多少钱,让他开个价。】
然后,清雅秀凛的国师清了清嗓子,歪过头,思考了片刻,有点艰难地开口:
【本座派人来赎你。】
雨水稀里哗啦地打在顾柔单薄的肩膀上。
一瞬间,她的眼泪也跟着稀里哗啦。
她哭得太大声,隔壁的廖飞心烦不已,还探头骂道:“臭婆娘,死到临头了,恁的这般吵闹,安静些等死成么!”
是啊,她死到临头了,还得罪了朝中最可怕的权贵,这样的处境,怎么能告诉老妖怪,让他涉险来搭救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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