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手遮天_扑满/落花满架【完结】(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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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寂表qíng有点呆滞,但是很快回过神来:「够了够了,用的药材又不用钱,再说我在你们这儿已经吃住那么多天也没付钱,岂不是欠你们更多钱,够了够了。」

  阿牛的脸又红了:「大夫你人真是好。」

  李寂哈哈了一下,然后问道:「不过阿牛啊,我之前好像听说你们这儿出了桩大事,税银失了。有句话我已经憋了很多天,你们是不是之前有人告诉我的抢税银的人?」

  阿牛的脸还是红的,不过眼睛很直率。李寂犹豫了几天到底如何盘问对方,阿牛虽然憨厚,人却不傻,山里人都拥戴他。直到前一刻,李寂才决定gān脆单刀直入。

  阿牛想了想说道:「抢银子的人是我们。不过大夫你不用怕,万一有什么事我们一定会派人把你送出山,你跟我们没关系,不会有事的。」

  「我倒不是怕自己有事,我只是好奇。你们为什么要抢税银?抢了做什么用?我看你们没一个拿着银子花的,又gān嘛要冒险抢税银呢?」

  阿牛直直望着李寂,好像在考量他到底有几分可信心,最后他才说道:「要不是因为活不下去了,我们也不会动手抢官家的银子。实在是这世道,容不得我们穷人,我们才不得不gān这伤天害理的事qíng。」

  「我知道,之前就听说你们这儿州官不太好。」,

  「那些狗官有哪个是好的?一个个恨不能榨出我们最后一滴血……算了,现在都这个样子了,以前的事提了也没意思。」

  李寂看出阿牛的戒心,微笑着:「抢了税银,你们可就是犯了法了,其实如果向上面的官员告状,可能比现在好得多。」

  「你以为我们没试过么?我们之前早就推举人告发那些狗官,可是不是在路上就被人杀了,就是赶到京城却被痛打一顿说我们污蔑朝廷官员。要不是走投无路了,谁想这么做啊?后来又发了洪水,乡亲们更难了,那几天不知道多少人惨死在水里,可是谁来问过谁来管过?我们实在没有办法啊。几个乡的男丁一商量,没有活路可走了,这才……」

  李寂沉默了许久,才又说道:「可是你们这个样子也不是办法。我听说了,朝廷已经派人下来,你们是个死罪啊。」

  「死罪就死罪吧,活不下去了。」

  「那我看你们也没用那些银子,这不是得不偿失么。」

  阿牛眼光有些游移:「也没有用到银子的时候。」说完突然站起身,「大夫我走了,我看看黑狗去。」

  李寂止了话:「好的。」

  看着阿牛的背影,他叹了口气,朝这才端出茶水的阿南说:「你查到银子放在哪儿了吧?」

  「查到了。不过少爷,我们该怎么办?回去然后找人杀进山里么?这地形我们都熟了……」阿南yù言又止。

  「我知道你的意思。他们不是大jian大恶的人……还是派人劝降吧。你送信给李大人,让他派人来,顺便带上年丰的首级,以取信阿牛他们。」

  「是。」

  第六章

  李寂怎么也没想到,阿南传出信的第三天李承贺入了山,随行的还有皇帝陛下。

  李寂直了眼。

  这年头都流行皇帝满街跑么?请问其他州县怎么办?

  言邑少言少语,但是李承贺言语中的恭敬让乡里人不敢对这个不明身份的人士小觑。

  在李寂的目瞪口呆,其余人等的谨慎害怕目光中,李承贺提出了要与阿牛见面的要求。当时入山的,除了言、李二人,就只有另外四名随从。李寂认出,那是与李承贺同为随侍的宫中侍卫。

  传说中的微服私访如此轻率么?李寂汗流浃背。

  谈判的时间比李寂想像中的短,才一天功夫双方就达成了协议。李寂本来好奇万分地想要知道结果,但是言邑走出房间递过来的眼神让他闭上了嘴。

  好吧,原来说着「此事你要多多费心」的皇帝陛下主动把重担挑了过去,那他还有什么好问的呢?抱着这样的想法,李寂作出了纯善无知的表qíng。

  李寂很快得知其余几个州县也有小股「流寇」肇事,有qíng报显示,他们有意与忻州阿牛联系,以便取得税银作为起事经费。皇帝知道这一消息后才赶到忻州,抢在对方之前「摆平」忻州诸人,并决定亲自率领各部,各个击破流寇。

  本来依着言邑的心思,搞定了阿牛之后他立刻就想走的,结果却被阿牛等人拦住,原因是「替百姓杀了狗官年丰的人我们要好好感谢。」听到这段话时李寂在心中大叫「无耻啊无耻」,居然面不改色就把这功劳抢了下来。

  言邑出乎意料地答应了下来。

  当天下午,阿牛带着百姓出了山,当天晚上,在阿牛老家隔壁的平地上亮起了篝火。在言邑的gān预下,那场篝火有了东西吃,本来依着阿牛他们的决定,大多数人可能会围着火堆烤地薯。还有一部分人连地薯也没得吃,估计只有帮忙添添火的份儿。

  总而言之,最后那场篝火燃起的时候,也是一群如láng似虎之人大块吃ròu大口喝酒的时候。这是他们这许多年来第一次吃到ròu味。

  李寂也被送了一盘子ròu,不过看到少盐的白水煮ròu后,糙食xing的李寂随即就把大部分的ròu分给了身边咋巴着食指两眼水汪汪的孩子。得到孩子天真可爱的笑脸后,李寂摸了摸自己饿得瘪过去的肚子:回去之后要好好补补了。

  同时他也打定主意,今天就好好蹲在自己房里睡觉吧。饿的时候gān任何事只会饿上加饿。

  当然,这一微小的愿望最后也在现实面前击得粉碎。在阿牛和黑狗半推半拉半拖的「武力威胁」下,李寂最后被扯到了火堆旁边,生生地按在言邑身边。据说是阿牛觉得「你们应该比较说得上话」。李寂尴尬地看着面不改色的言邑,深感装成不认识是多么可耻的一件事qíng。言邑却似乎没有任何障碍,自若地听着阿牛的介绍,然后以陌生人的方式微笑:「李大夫真是古道热肠啊。」

  李寂不得不客气两句「哪里哪里」,说出口时感到无比的别扭。没想到一贯容颜可怕的言邑也会露出这样虚伪的表qíng。

  很快的,乡亲们拿出了自制的米酒。浑浊的酒色和涩苦的味道让李寂暗暗好笑,一心想看着言邑出丑,结果言邑一口饮下,仿佛喝的是什么琼浆蜜rǔ,李寂很快想了起来,言邑还是宁王的时候,曾转战边疆,与战士同饮马血,同食糟糠,比较起来,现在已经是待遇「非凡」了。

  言邑转过头来,向他敬酒。火光熊熊中,他似笑非笑,李寂心里一凛:难道我的心思被他看穿了?

  结果言邑只是劝了一碗酒后,就又回过头与李承贺说话。

  耳边欢声笑语,歌声入耳。淳朴的乡人唱着自编的歌谣,围着篝火笑着跳着,每个人脸上都是希望与光彩。李寂大笑着用手里竹筷打着拍子,忽然觉得这一趟走得真值。

  闹了半个时辰样子,人们忽然渐渐安静下来,都注视着同一个方向。微醺的李寂转过头去,就看到几个青年搬出了一张皮鼓。这张皮鼓需用四人才能合抬得动,比寻常人家的水缸还要大上几分。李寂一愣,轻声问坐在另一边的阿牛:「这是什么?」

  阿牛满面笑容:「这是祈福鼓,是我们村里用来祈愿风调雨顺的祥物。」

  李寂恍然大悟,点了点头。

  小伙子们把鼓抬到众人之中后就退了下去,那偌大的鼓躺在那里,就如同泥土躺在地上,安安静静。

  所有的声响都停了下来。所有的目光都看着那个鼓。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一个老者慢慢走到了鼓前,李寂认出来那是原来的乡执事,名叫沈金,就连阿牛在他的面前都乖乖低下头听他的话。

  沈金站在鼓前,与那鼓相比,他微有些伛偻的身躯如此的微不足道。

  然后沈金拿起了鼓槌。在火光下,他敲起了鼓。

  鼓声如雨一般传来,细细密密,所有人都肃穆地听着。那鼓声越来越响,在人们的心中也敲得越来越响。

  沈金闭上了眼睛,火光下只有他的手着了魔似地飞舞着,偏偏鼓声的频率并不高,仿佛配合着人们的心跳,把血液燃烧。

  李寂新奇地看着这一切,转头向言邑的时候,他高兴地发现书邑同样以完全茫然的神qíng看着敲鼓者。

  这样颇有些杂乱的鼓声之后,另一个声音慢慢起来。那是阿牛的歌声。

  他的声音苍凉如大地上的风声,慢慢地唱着:

  日暮风chuī 泯泯汤汤

  以承天泽 煌煌炤炤

  众人的声音也和着那简短的歌谣:以承天泽 煌煌炤炤。

  李寂不由得也肃了面容。

  然后鼓声停了下来,沈金执着鼓槌恭谨地走到言邑面前,慢慢跪下,把槌jiāo给了言邑。

  言邑微微一愣,就听到沈金说道:「远方来的贵人,请您为我们祈福年寿。」

  言邑笑了笑,接过了那鼓槌,走到那鼓的前面。

  火光熊熊,红色的火光照在他的脸上,言邑显得如此威武不可侵。他执起槌,缓缓在皮鼓面上落下。「咚」一声,带着空气的震动那鼓声入了人们的心,沉沉的仿佛带着千年的尘土。人们屏息着,那槌又落下,然后渐渐疾了,如马蹄驰在chūn天的原野,带了点轻快足音,人们的jīng神被振奋了。到最后,仿佛火光都随着鼓声一起在跳动,每个人的心脏都合着那节拍。

  鼓声忽然停了,四周还是安安静静,只听得言邑的声音唱着:祈年孔夙 旻(读「民」)天浩歌

  奕奕山危 顺彼长道

  敬恭神明 以佑我陈

  他的声音并不响,偏偏却盖过了所有人,每个人心头有种颤栗,那个人似乎生来就应该站在天地之间,唱着这样的歌谣。他的声音似乎能动摇天和地,其实只不过是动摇了他们。

  只唱了一遍后,言邑就住了嘴。鼓声又响了起来。

  火光里,可以看到他有力的臂膀的起伏,鼓皮震动着,仿佛还带着那歌谣的余韵和魔力。

  这是祈福的鼓,每一个声响都带着坚定的信念和意志。那个人站在火光的前面,站在天与地之间就这样击着鼓。

  每一下,都击在人们的心上。

  直到鼓声息了,都没有人动。言邑把鼓槌jiāo给沈金的时候,周围才响起一阵欢呼。

  李寂一阵晕眩:多么奇怪,眼前这个奇怪的人物就这样驯服了一切。

  言邑转过头看着李寂的样子,忍不住微笑了。那笑容里带着最深的骄傲。

  当天言邑被塞与李寂一同睡,据说是因为村子里比较好的房子只有那么一间。言邑是大官,李寂是大贵人,于是乎就这样被塞到了一起。

  李寂听说这个消息后,全身都发毛。他陪笑着对阿牛说:「两个人睡不自在,阿牛不然我跟你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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