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手遮天_扑满/落花满架【完结】(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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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臣不敢,臣不是那个意思。」

  「哦?那你是什么意思?」言邑这回的话带上了一丝玩味。事实上经过对方这么一顶撞,之前已经被激起的战斗yù望更加火热,只不过这回针对的是面前这个人。

  言邑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喜欢用论辩说服对方的人,他更乐意用刀。不过面对着看起来骨头有点硬的书呆子时,有时也得动动嘴。

  李寂又犹豫了一下,然后才说道:「那些百姓只不过是因为害怕而已。」

  「害怕?」言邑打断了对方的话,微微眯起了眼睛。

  「是的,他们害怕。他们身无长物,力如蝼蚁,甚至没有办法在饥饿中保护自己的妻儿。他们害怕,他们的力量如此之弱,一场洪水就能把他们摧垮。正是如此,他们更加害怕。而人总是这样,越是害怕越是悲痛,就越要找藉口。陛下,他们把自己对灾难的无力和对生活的悲痛全部都转嫁到您的身上,您就是他们黑暗生活中唯一的出口。他们不认识您,他们不清楚您是怎样的人,他们所知道的,只不过是一些道听涂说的资料和畏于你天子威严的想像。他们只不过是一无所知的愚民,想要让自己的无力感找到发泄的地方而已。越是痛苦,他们的话越是尖锐,对您的恨越深。」

  言邑沉默了。

  火光里,他的脸有着清晰的棱角。李寂无畏地对视着他,眼睛那么坦率,又仿佛带着一丝痛苦。李寂仿佛看着言邑,又仿佛穿过言邑看着无数的人。

  言邑缓缓地问,一个字一个字,在沉静的室内听起来如同每个字都敲击着回响:「所以,我就活该被他们rǔ骂,活该作他们的出气筒么?」

  「不该。」

  言邑笑了,这个笑容让他像个听到好笑的笑话而笑个不停的孩童:「李寂,你让我糊涂了。」

  「臣当然不认为他们的做法是对的。只不过其罪可诛,其qíng可恕。他们只不过是一群愚民,盲目如同黑暗中的雀莺,什么都看不到,乱冲乱撞而已。陛下,若他们看到了陛下的圣德,体味到了陛下的仁慈,那么所有一切怨恨都会如冰雪消融,所有人都会为他们的罪感到羞rǔ。到那个时候,就算陛下要让他们自杀以谢罪,他们都不会有半句怨言。」

  言邑的笑容更灿烂:「你果然巧舌如簧啊。」

  「臣不敢,臣只说实话。臣如果巧舌如簧,就不会说这些话,而是帮陛下的军计出谋划策了。」李寂跪了下来。

  言邑又开始走动,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说道:「凭什么呢?我凭什么一定要选你所说的路呢?我相信先行讨伐这些流寇,再施以仁政也能得到一样的效果。」

  「不,陛下的大军应当用以对付狡猾或者愚蠢的敌人,却不需要用来对付这些根本看不清方向又无力反抗的人们。正如同我们昨天遇到的阿牛。即使先前再如何仇视陛下,一些小小的恩惠就会让他终身感激,他们是善良又蠢笨的人,陛下的铁骑如果踏过他们的尸体,一来是大材小用,二来,并不能化解这仇恨,即使杀光所有的人,仇恨依然会深深烙印在后辈的心中。虽然陛下如参天巨木,并不会在乎这些愚民,但是臣在乎,臣希望臣侍奉的君王,是众人都无法bī视的君王。」李寂的全身都伏倒在言邑的脚旁。

  室内似乎有点热,言邑看着这个跪倒在脚边的男人,沉默地看着。

  他必须说,从这一刻开始,他讨厌文官。即使这个文官已经说服了自己也是一样。

  李寂的眼前只能看到对方的pào裾和鞋的一侧,可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自信,他相信眼前这君王会听下自己的话,会选择另外的道路。

  即使他是个君王,即使他是个威严又自负的君王。

  李寂有着这样的自信。

  如果这样子都没有办法,那么自己也只有认了。真说出口后,反而松了一口气,如果自己畏缩然后不说出自己的想法,李寂知道自己一定会后悔。

  过了很久之后,言邑又开始走动起来:「起来吧。」

  李寂依言而起,看到了言邑的脸。对方虽然没有说一句话,但是眼神告诉了李寂答案。

  李寂笑了。

  两天后,言邑召阮阿牛晋见,并「请」阮阿牛担任特使,与流民谈判。

  阮阿牛看到三天前还与自己言笑的那个人一跃成为「钦差」,吓了一大跳。但是言邑以「微服体察民qíng」为由,获得了阿牛的谅解。李寂得知此事后,不禁暗暗感慨,果然乡里人家淳朴「好骗」啊。

  当然,这句话李寂没敢跟人讲。那个时候,李寂正和李承贺躲在幔帐之后,听言邑如何骗人。

  随后,李承贺与阿牛见面,并受皇帝之命,帮助阿牛平定乱民。

  直到最后,阿牛都没有再和李寂见上面,自然不知道那个好心又善良的「李大哥」狠狠地骗了自己一顿。

  乡里人家果然淳朴又好骗。其实李寂你与言邑背上的是同样的罪。

  之后,李寂就没啥事了,每天待着看看忻州的资料,要求原来属于年丰属下的那批人做这做那似乎成了他唯一的乐趣。cao控者这个游戏还是蛮好玩的,这是李寂唯一的发现。

  言邑的事qíng似乎更少,结果无聊到每天捡李寂看过的文件再看一遍,然后再抬抬杠比如「你的字很丑」或者「公文格式不对」诸如此类,李寂初时暗地里皱眉,然后开始忍耐不了的公然皱眉,直到暗地里翻白眼。皇帝陛下是为找碴而找碴还是根本就是在耍着他玩?

  当然,李寂清楚明白,看起来啥都不在乎的皇帝根本是扮猪吃老虎。每天夜晚他去上chuáng睡觉后半个时辰内,必有李承贺部下快马来报军qíng。至于到底是李承贺授命按部就班或者言邑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这就不在李寂关心之内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就是保太平。各司其职,各安其命。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不该管的千万不要乱伸头。这就是李寂的腐败哲学。

  然后,李寂终于发现了乐趣所在。

  院子里的迎chūn花儿开了,一点点粉嫩的鹅huáng,在还带着寒意的冷风里轻轻摇曳着,如同羞涩的女子。

  这儿的花估计比京城要早开半个月吧。李寂感动地差点流泪,顺便想起,这不是意味着他回去的时候是一路顺着chūn天的脚步赶回,一路都有花?没准还能看到桃花。

  真好。

  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虽然不在,看看桃花也是一样的。

  人空闲的时候思念就会袭来,更何况本来就已经到了相思的季节——李寂想小渐了。

  所以,某日一大早,李寂拖着阿南,带了一壶米酒,一篮水果,上郊外赏花去也。当然,这是在公事已经被完全摆平的前提下进行的。

  才刚对着粉嘟嘟huáng捏捏的花儿没多久,远处来了煞风景的人:言邑慢慢出现在李寂眼前。李寂傻傻地瞪大了眼睛,心想着这么长时间对下来怎么皇帝陛下还不觉得厌烦?为什么不放他一条生路让他透透气?

  孰不知言邑也是大大吃了一惊。原想着偶尔出来透口气,结果还是碰到了属下。

  正是因此,两人会面之时,相互脸色都不太好看。

  言邑上下打量着面前的人,然后越过李寂看着他身后的阿南及阿南手中的酒浆和水果,然后轻轻眯起了眼睛:好啊,摸鱼摸到我面前来了。

  李寂把苦脸藏了起来,只可惜心里的埋怨忍不住冒着泡泡:怎么走到哪儿都能碰到?上次上茶楼也是一样,好端端地遇了灾星。可惜这句话始终是不敢说出口的。

  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对方的脸色,李寂深深行礼之后试探问道:「皇上可是来赏花?」

  言邑一愣:「我哪里有李寂你的风雅,我只不过是来透口气罢了。」

  李寂「哦」了一声,心想幸好幸好,您老慢走。

  结果两人全都站定当地,互相等着对方说话,偏偏对方一言不发。沉默片刻之后,李寂不得不再度挂上傻傻的笑:「呵呵,我是来赏花的。」

  言邑皱眉看了他半晌,然后慢慢环视四周:「哪里有花可赏?」言下之意「你是傻瓜」。

  被对方隐含轻蔑的眼光刺激到,李寂也皱起眉头,狠狠掐过身边一枝可怜迎chūn的枝头,指着战战兢兢露在绿色萼片下的小小嫩huáng:「喏!」

  言邑仔细看着那花枝,看了半天后又狐疑地看了李寂一眼:「这是……花?」那么小一点,看起来倒更像是新吐芽的嫩芽样子。

  李寂瞪大了眼睛,看着言邑貌似诚恳的狐疑。这是他生平第一回感到无语。这世界上有人不认识花么?但是他忽然想到北疆苦寒,哪里来的迎chūn花。这样一想,李寂便明了,忽然替面前这个连迎chūn花儿都不认得的男人感到惋惜:他少了人生那么多的乐趣啊!于是捺着xing子,微笑道:「陛下,这是迎chūn花。」

  「迎chūn?」言邑把接下去那句「原来这就是迎chūn啊」硬生生消灭在嘴间,因为他忽然体认到李寂的微笑里肯定有不敬之意,如果真把那句话说出来,还不被这jian猾之徒笑死。清了清喉咙,他点了点头,然后岔开话题:「李寂,你倒真是会享受啊。」

  「哪里哪里,臣只不过偶尔为之。」李寂打着哈哈,「陛下也选了个好时候来踏青啊。」说话间,两个人都禁不住看了看四周,说实在,还真是无青可踏,只有秃秃的几根小糙坚qiáng地露着一点青色,顽qiáng地探看着这个世界。

  李寂禁不住沉默,终于又再客气了一下:「这边风景不错啊哈哈哈哈……」笑声最后消失在言邑颇有些厌烦的神气间。

  言邑皱着眉,然后颐指气使地冲李寂说道:「既然你没事,回官邸去把忻州前几年的税银款项核对一遍。」

  李寂瞪大了眼睛:「那个……臣已经对过了……」

  「核对的意思就是在原来基础上再对一遍,李寂你有异议?」言邑微微眯起了眼。

  李寂背上有微汗,稽首道:「臣不敢。」

  言邑于是乎施施然离去,留下李寂一人独对着空自招摇的迎chūn花,愁眉而苦脸。

  天道不公,不公至此啊~~

  言邑很快离开了忻州,那是他离开皇宫已经达十天之久之时。当然,李寂被毫不留qíng地留了下来,作为留守人士继续迎接接下去的苦差使。

  在李寂一边拼命打呵欠一边叫苦连天的时候,年来了。

  爆竹声中一岁除。周伯请人从京中带了些许年货,还有新衣新帽,活像李寂还只是个未成年的孩子一般。这一年的chūn节,李寂是与阿南两人愁苦度日的。唯一庆幸的是,周伯还把小渐的信也捎来了:寂哥安好:

  过几天就要过年了,寂哥一切可好?北方一定很冷吧,小渐做了新棉衣给你捎了,你记得冷时多添衣,不要偷懒。若是身体不好,我自然会向周伯打听,到时可有你受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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