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溪若再不能站着,忙躬身下跪,身后侍卫跪倒一片。
丁溪若不敢抬头,眼睛望着地上,只见一双白玉雕成般的足,拖着黑色的绣花缎鞋,足踝处仍有红色的,夹棍刑后的伤痕,在深红缎底黑花滚边的衣摆下若隐若现,慢慢走了过来。
然后是林见秋的声音在头上响起:“你想让我跪你?”接着更低,“你想审讯我?”最后到了耳边,轻轻地说一句:“你也配?”说完,林见秋纵声长笑。
羞惭、嫉妒、愤懑,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丁溪若的心,他几乎要站起来,扑到林见秋身上,狠狠地揍他一顿。
总有一天,我要让他苦苦求我,我要想尽一切办法折磨他、羞rǔ他,让他跪在我的面前,舔我的……
丁溪若没有再想下去,门外传来皇上的声音:“这是在做什么?”林测走了进来,林见秋后退几步,坐回chuáng上。
林测盯着林见秋手中的缎带,眼睛眯了眯,对丁溪若道:“圣旨留下,你们退下。”丁溪若叩头,带着侍卫走了。
林测坐在椅上,看看林见秋漫不在乎的模样,冷笑道:“真是出息了,能把父皇搬出来压制朕了。当初受刑的时候,怎么不拿出来呀?说不定要受刑的反倒是朕呢。”
林见秋听他冷嘲热讽,也不说话,小心翼翼地把缎带收好。撩起衣摆跪到地上,道:“皇兄,你的养育之恩,见秋此生不忘,你若要见秋xing命,说一句就行,不用捏造罪名大费周章。”
林测哼道:“谁捏造罪名了?”林见秋看着他,平静地道:“皇兄,你无论要见秋做什么,见秋只会承受,绝不反抗。”
林测道:“好,朕就要你。”林见秋摇头,道:“皇兄,只有这个不成,见秋对皇兄只有孺慕之qíng,绝无qíngyù之爱,求皇兄放过见秋吧。若是皇兄不想再见我,就请皇兄下旨,将我贬为庶民,从此再不入京城半步。若是皇兄仍相信我,见秋愿远赴边关,永保中唐万里江山,血洒边疆。无论如何,见秋是皇兄的好弟弟,养育之恩,永世不负。”
林测起身大笑,道:“好个孺慕之qíng,好个养育之恩。今天既然把话说开了,那朕也不用隐瞒。林见秋,朕就要你。你最好自己把解药jiāo出来,朕定当好好疼爱你,犹胜于昨。若是非要朕动用举国之力,寻到解药,到时候你会怎样,也不用朕再说。若是此生此世,不能再靠近一步,那朕也要囚禁你,你就一辈子在这里做个闲散王爷吧。既然你说只会承受,绝不反抗。那好,你把这供状的手印按了,从此以后,安王林湛幽禁宗人府,永不叙用!”
说着,把手一招,几个太监上前,在林见秋面前铺上写好的供状,端来朱砂。
林见秋没有动,也没有去看,只是望着林测,悠悠地道:“皇兄,你到底是折磨我,还是折磨你自己?”林测一震,没有说话。一个太监跪下,把住林见秋的手,点了朱砂,重重地按在供状上。
第39章 传旨
眼见一场大变,竟然半个月内尘埃落地,仿佛百斤重锤打中四两棉花,好个雷声大雨点小。结案之神速,此为一奇;罪名之大,此为二奇;审案之过程,此为三奇——造反罪名不小,怎么的也应该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堂会审;犯人招供之迅速,此为四奇;量刑之轻,此为五奇——要知道,谋逆通敌是十恶之首,正所谓十恶不赦,要是换个人,早就株连九族,处以极刑了;而幽禁之所更是匪夷所思,竟然不在宗人府内,而是在宫中。
若说皇帝有心包庇,不像;若说皇帝要整治安王,又不像。朝臣如入云里雾中,只觉帝王心术,果然非臣子所能明了。而眼睁睁看着前几日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凤子龙孙,转眼便成为阶下囚,又觉得伴君如伴虎,君心难测。
林测不去理会这些臣子的揣测心思,定罪的翌日,便率领文武百官,前往太庙祭拜。幽禁皇子,不是小事,得向天地祖宗告祭。
诏书却是出自丁溪若之手,也是由他站在台上,当众宣读。丁溪若毕竟是赫赫探花,文章做得果然了得,花团锦簇一般。皇上如何厚恩于林湛,如何含辛茹苦,尽心尽力;而林湛如何丧心病狂、忘恩负义;皇上又如何隐忍保全、仁至义尽,最后如何网开一面、法外施恩。当真是字字珠玑,句句泣血。林湛已是人神共愤、天弃地遗、丧心病狂、咎由自取,而皇上当然是恩义已尽,无愧天地。丁溪若声音朗朗,抑扬顿挫,将这诏书读得声qíng并茂、沉痛低回。就是林测,也不知被哪句牵动肝肠,不由一声慨叹。
拜罢了宗庙,林殷带着太监侍卫回到毓庆宫。竟没看见后堂廊庑中的太子妃段芙和两个侧室,径直向书房走去。几个女眷面面相觑,段芙见他脸上yīn霾满布,从未有过的难看。本想上前问一问,终究没敢。
林殷前腿进了书房,张贵连忙将门掩上。林殷一进屋,一脚就把紫檀木的长书案踹翻,“咣当”一声巨响,笔墨纸砚散了一地。
张贵跪下,战战兢兢地道:“太子,太子,你得稳住啊。”林殷怒火上涌,堵得胸口要炸开一般,坐在椅上不住地颤抖。“谋权篡位bī宫”几个大字在脑海中一晃而过,他立刻道:“张贵,带着我的印鉴去找御林军统领周封、上二十六卫卜she常净、下二十六卫卜she司大海,叫他们悄悄到我这里来。”
这些都是负责京城防务的御林军侍卫统领,悄悄到毓庆宫来,所为何事不言而喻。张贵顿时吓得面如土色。但他素知这个殿下的秉xing,和九亲王却又不同。九亲王是极任xing妄为的主儿,人又小器,生起气来非得搅个天翻地覆不可。但他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而且极好哄劝,典型的吃软不吃硬,只要撂开手,过去便过去了。
太子殿下xing格温和,稳重沉静,似乎甚好说话,其实若论凶狠毒辣,九亲王不过是胡闹,哪比得上太子的心机深沉。张贵连劝也不敢劝,哆哆嗦嗦道:“是……”转身要走。
张贵刚一回身,林殷突然低声道:“慢着,容我想想。”他毕竟是自幼做太子的人,冷静自持,城府深得犹如古井。不过刚刚转瞬间,被丁溪若宣读诏书引发的怒火,已然平静下来。在地上来回踱步,默默沉思。
略加考虑,便知绝不可行。用京城防务bī宫,成功机会只有五成,若是失败,自身受戮事小,父皇一旦知道bī宫是为了平安,非杀了他不可。就算是成功了,但师出无名,如何面对天下臣民?安王是以谋逆罪被幽禁,一旦bī宫篡位,这个谋逆罪是坐定了,那自己和平安又如何自处?如何对待皇后和众大臣?史书上会怎么写?日后皇子皇孙效仿起来又怎么办?难道就在千夫所指、万人唾弃中生存下去?
只有杀戮,用权力和威严堵住文武百官的嘴。那样的皇帝又有什么趣味?自己设想的仁德之政又如何展开?
林殷不出声,张贵更不敢言语,书房里只听到林殷来回踱步的靴声橐橐。好半晌,林殷仰天长叹,刚要说话,忽听门外有人道:“禀太子,皇上让您去谨身殿见驾。”林殷应了,转身对张贵摇了摇手,张贵领会得,将印鉴小心放好,跟在林殷后面向谨身殿走去。
皇帝正在谨身殿,丁溪若也在,原来是要派人去向林见秋宣旨。林殷心跳如打鼓,口中却慢慢地道:“父皇,还是儿臣去吧。”这话正中林测下怀。宣读圣旨当然不能皇帝亲自去,他本想派丁溪若和其他大臣前往,不过依林见秋的xing子,只怕谁的qíng面也不给,说不定把圣旨撕掉也是极有可能,到时候自己不上不下,可真是难堪。林殷是林见秋的侄子,两个人又自幼要好,让他去真是再合适不过。
当下道:“甚好,就这么办吧,你和丁溪若去。顺便也见见他,你们qíng若手足,以后恐怕再也见不到了。”中唐的刑律,幽禁的王爷只能由皇帝探视,其他人等一律不得再见,以防走漏信息,yīn谋篡权。
林殷领旨,道:“儿臣定当劝解九叔,恪守臣道静养思过……”林测听他语气似乎哽咽,知道他心里难受,叹道:“行啦,他不过是一时鬼迷心窍,不是有心和你争这个皇位。如今既已幽禁,就不要怪罪他了。”
林殷道:“是。”和丁溪若退了下去。
第40章 无语凝噎
一个小太监急步走到层染阁,告知林见秋,好让他准备接旨。林见秋半阖着眼,悠悠地道:“谁来就把谁踢出去。”小太监吓了一跳,期期艾艾地道:“是……是太子殿下。”林见秋眼睛一亮,起身稳了一会,笑道:“多谢公公,公公辛苦。”小太监战战兢兢地退下。
林见秋忙命高宝取出亲王冠冕礼服换上,在院子中摆下香案,恭迎圣旨。
林殷甫入层染阁,便见林见秋头戴紫金宝珠金丝盘龙冠,身着黑色蔓夕花纹绣五爪金龙亲王服饰,垂手鹄立。
林见秋要比刚回中唐时还要消瘦,脸上毫无血色,在黑色宽大朝服的映衬下,更显得苍白。双眼直视地面,没有抬头。也不知是不敢,还是不愿。
丁溪若大声道:“圣旨到,安王林湛接旨。”林见秋撩起袍角跪下,道:“臣林湛接旨。”丁溪若心中冷笑:无论如何,你还是跪倒在我面前。本想仔细看看林见秋愤怒困窘的模样,却见他淡淡地,毫无表qíng,似乎谁来宣旨都无所谓,宣的是什么旨也无所谓。倒是自己,做张做势地,反而落了痕迹,不由甚感无趣。慢慢打开诏书,将自己写的妙笔生花文章又读了一遍。
林见秋低着头,脸上无喜无悲,似乎在仔细听着,又似乎什么也没听。丁溪若本来怀了一肚子心思,高低要激怒这九亲王,好好嘲笑他一场。可是,林见秋除了漠然还是漠然,竟比数日前的羞rǔ更让丁溪若难以忍受,直想把圣旨摔在他平静无波的脸上。一篇慷慨激昂文,竟是越读越是无味,糙糙了事,最后道:“安王谋逆通敌,证据确凿,着革去亲王爵位,幽禁层染阁,永不叙用!”这句话gān净利落,颇有力度,算是出了口恶气。
林见秋嘴角露出一抹讥讽的笑,道:“林湛领旨谢恩。”磕了个头。几个侍卫上来,除去林见秋冠冕朝服,露出月牙白的深衣。丁溪若又想说话,一旁林殷缓缓地道:“丁钦差辛苦了,我还有几句话要和九叔说,你先退下。”
丁溪若躬身道:“是。”后退了几步。
林殷上前,轻声道:“九叔……”林见秋抬起头,二人四目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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