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颜过了好半晌,才慢慢地回过头来,却是一滴泪水也无——依旧眉目清朗,便是满面血污也不能尽掩。她用嘶哑的声音唤了声:“王爷…”
佑宁的眼泪突然就涌了出来,就是她毫无怨恨的眼神才更加叫他痛扯心扉!他方才终究是退缩了,终究是没来救她,他连自己在乎的女人都保护不了,枉做堂堂七尺男儿!不!他还能算堂堂男儿么?不算了…他被司马成义被所有人当作一个玩物,比女人还不如的玩物!
清颜看着他,知他又要伤心自责了,他已经担负了太多不属于他的责任和悲伤,再承受不了了。她张开嘴,嘴角撕裂的厉害,连发出一个音节都困难,她却还是断断续续地说道:“王爷…莫怨…都是…身不由己…”
佑宁泣不成声,疯狂地抱住她的头,一下一下地吻着她乌黑如云的秀发:“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
佑晟悄悄地别过头去,心里一阵翻腾,原来他和她之间,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他早该发现的…
突然又是一个声响,司马成义的副将掀帐而入,看了一眼塌上抱做一团的俩人,面色如常地说道:“康王,大殿下吩咐你过去。”
那个背影一僵硬,久久不能答言,那副将皱眉道:“康王?”
佑宁低头,温柔地拭去清颜唇边的血迹,沉声道:“将军请回,我即刻就去。”
对那个男人而言,这个女子或许是醉后玩物,一醒即忘,根本就没放在眼里,那个男人,永远也不知道他失去了什么…永远不知道他轻易摧毁了什么!
佑宁将清颜放下,转身就望外走,佑晟见了他一脸骇然的神色,忙攥住他:“你别乱来!”
佑宁停了脚步:“你怕我杀他坏了你的大计?呵,我有这能力么?”
“你信我!司马成义活不了多久了!”心里是从未有过的恐慌,佑晟急了。
佑宁推开他,突然笑了起来,笑声象用长矛在钢盾上戳刮般刺耳:“我不信你了,六哥——没有你我一样救南昭,救大哥!”
佑晟看着他的神qíng,知他与自己有了嫌隙,更是想与他说个清楚,可待自己伸出手来,他已经转身决绝而去,留给他的,只有充斥着浓重血腥味的一室寂寥。
入夜,一个黑影穿过重重走廊,到了颉英殿,门口守将刚拦住他,他就出示了手中的令牌:“大殿下派我传话,你们有几个脑袋拦?!”颉英殿自撤了周同知,继任的就是个着三不着四的人,明知这令牌未必真是司马成义颁的,却也不想和那枕边人过不去,谁不知他近来要风得风,大殿下几乎是全顺着他,周同知不过是对他不恭了些,一状告过去,落得廷杖三十,刘将军看着不惯,略说了几句,大殿下就责他闭门七日——这般宠幸,若非他是个男儿身,只怕正宫都要易主。乐的做个人qíng,一挥手放行。
那人进了殿门,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太子爷,奴才总算见到你了!”
佑卿命人扶起,自己也吓了一跳:“侯公公?你居然还在宫中?”
侯贤德老泪纵横:“奴才就是想逃有能逃到哪去啊?到处都是越兵,到处都是兵乱…若非康王殿下,只怕奴才也见不到太子爷了——”佑卿是被司马成义吓怕了的人,忙四下张望了一下,而后苦笑地道:“这旧日称呼以后万万不要再叫了,免得惹祸上身。是佑宁叫你来的?是了,如今也只有他能让你自由进出颉英殿了”。佑卿心里一阵黯然,他并非真地恨他,只是自己视若珍宝的人就这样被糟蹋了,他qíng何以堪?一个人即便是山穷水尽了,也不能没了起码的尊严。他不能不鄙视佑宁为了生存而委身司马成义——若是姐妹也就罢了,女子,总是要嫁人的,可男子不同!他要有尊严!他南昭皇室正统嫡子焉能委身于男子!想到这,心里又恨恨地不甘起来,怒瞪道:“他叫你传什么话?”
可当侯贤德把话说完,他立即傻了眼,紧张地命人关了窗,才有些口吃地压低声音又问了一次:“你,你说什么?让我——让我走?!”
“北越班师在即,您是楚家正朔,去了便是有去无回的,不如逃到颠南,那儿就是荒凉些,却到底还是咱楚家天下,以此为据,再图天下也非难事。”
佑卿连连摇头:“我走了,这一大帮人怎么办?我的兄弟我的妻子——”
“殿下呀!”侯贤德急道,“这个当口了您还讲什么仁义!只有你才能登高一呼,重振山河!与家人相比何者为重?!”
“我,我再想想…”他拿不定注意,他确实心动了,他受够了这种软禁幽囚的日子,到了昊京,只怕更是苦不堪言,心里却还是有些怕的,万一东窗事发——
“殿下,康王都安排好了,宫里宫外都打点下了,您走后他给您兜着司马成义,以他如今这样的…料不会有事,您别犹豫了,别辜负了康王的心。”
佑卿习惯xing地想问问佑晟,却猛地记起他一直跟着佑宁——自当日当众说出不yù相见之后,他就真再没见过他,若此事为他的授意,必不害我。心里略微安了几分,头也点了下去。
“依你的意思去筹措。”
清晨破晓,十一骑飞奔在络绎蜿蜒的驿道之上,已经跑了数百里,却没有人敢慢下一分,为首之人更是时时仓皇北顾,生怕烟尘再起——临行前,罗氏满含泪水地跪在他面前,只说了一句——若殿下真能以此转危为安,切勿以妾身为念,这话便是决心要牺牲了,佑卿不由地又心软了,不免对面痛哭一场,侯贤德连连催促方站起身来,拭泪谓罗氏曰,若将来有一日再建国祚,定立汝为正宫皇后。
自身却也知道,就是此番侥幸逃了,卷土重来也是千难万难,保全xing命已是难得,哪里还能谈什么再建国祚?!
这么一想,心里愧疚又重了几分,但展眼望去,一道狭长的谷道就在眼前,遥关已到——周围人发出一声轻微的欢呼——出了这岔口,便算真地出了茂陵地界。佑卿心里的沉重不由地去了大半,只觉豁然开朗,无论如何,自己总算是自由了,过去种种都是一场噩梦——
所有的欢呼突如其来地被切断了,仿佛一个华美的乐章硬生生地噶然而止,只能发出一声短促的凄厉的颤音。
他们惊恐jiāo加地看着从侧面策马而来的男人,点校太尉周同知徐徐行来,冷笑一声:“楚佑卿,我等你很久了。”一扬手,不远处旌旗攒动,杀声震天。众人吓的面无人色——周同知哼地一声:“奉刘将军之命,捉拿叛党!”
自由,果然只是一场奢望…楚佑卿被人推下马来绑得严实地送到周同知面前,只觉得彻骨地寒冷绝望——到此他还是不明,究竟司马成义是怎么dòng悉先机的…
天灰蒙蒙地低沉着,压抑着血一般的艳红,不知何时,又会有一场狂风bào雨。
楚佑宁啜了一口玉杯里的青州红,面上还是一片平静。潋滟的红溅上他的唇边,他伸舌舔去,明眸半掩间,说不出的万众风qíng。司马成义看得痴了,呵呵地诞笑着靠到他身边:“佑宁,你当真是美的——”楚佑宁轻瞟过去,嗔道:“大庭广众之下你也这么着。”司马成义还是笑道:“正阳宫许久不曾这么热闹了,既然是你的生辰,原就要好好cao办一番。”底下众人忙纷纷祝酒,说一些福乐安康的场面话。司马成义又奇道:“怎的你生辰,你大哥竟没来——待我请了他来,叫你们兄弟聚聚。”
原本只是静静饮酒的佑晟蓦然一惊,看着殷红如血的酒水,不知道怎的心里突突地跳个不停。
佑宁忙伸手拦他,笑道:“大哥身子不好,已经和我知会过了。殿下,上次和您说过的事,您应承我考虑的嘛。”说着将方才拨好的一粒鲜荔枝送入司马成义嘴里。
司马成义含笑噙了却不答他,反赞道:“在北国,秋分未到就没了这荔枝,哪想到你们南昭冬日未过也尝的到这奇珍时鲜。”
佑宁靠近他,软软地说道:“大殿下,您把大哥留在这,不就年年都有荔枝供上?”司马成义放声大笑,捏捏他的下巴:“你知道我对你言听计从,偏还拿这话来哄我!”佑宁垂下眼睑,神色娇憨,却隐隐有了一丝急切:“那殿下就请下旨啊。”
“行行行。你待我甚好,我又怎么舍得你不高兴?”司马成义摸着佑宁的手慢慢往上,突然捏着他的胳膊猛地一拽,双目圆瞪,大吼一句,“你下醉红牵机蛊害我在先,命人鸩杀周同知在后,损我多员大将,私放楚佑卿——你就是这么对我好的?贱人!”
佑晟手里一抖,杯子噌地掉落在地,碎做千片,点滴都是血红的杀机。
第7章
佑宁一惊之下,却面无惶色,反把眉尖一簇,柔声道:“大殿下此言何意?我倾己之身以侍殿下,从无异心。殿下莫受他人谗言鼓惑。”若不是司马成义此刻笃定,只怕见他温纯无辜的神qíng也要信以为真。他一手仍然擎着楚佑宁的胳膊,一面冷笑道:“华阳出来!说说这位九皇子怎么个从无异心!”
华阳自珠帘后款款而出,跪在堂前顿首道:“康…楚佑宁身怀南昭奇香——醉红牵机,此香凡类蛊毒,中者食髓知味,yù罢不能,久之神昏气衰离怀毒者而不得,终至气血两亏阳气劳损,命止于此,是当年后宫倾扎的至毒利器,幸而殿下圣德,佑华阳识得此毒异香,才不至叫jian人得逞…”
她本是理直气壮。一味地要将楚佑宁置于死地,然楚佑宁虽然已是万死之境,面上却还是淡然,看着她的眼神也是奇异地幽冥着,隐有嘲讽之意。渐渐地心里发虚,声音也小了下去。
待她说完,佑宁平静地开口道:“同室一脉,夫人为何进谗害我?”
华阳羞惭,竟不能答。
“你身上暗藏奇毒,要惑地我神志俱乱,听你摆布!若非华阳也是你旧楚皇室中人,我必为你所害!”司马成义原也不信,对华阳辛苦寻得的证据嗤之以鼻,刘远威却劝司马成义留心防备,侦骑四出,渐有如山证据,终使司马成义疑惧jiāo加,再得知楚佑宁诸多弄权之行,始知其有不臣之心,命人暗中砸碎正阳宫中日夜焚烧的大香炉,卜师验之,确为蛊香无疑,司马成义大怒之下,已有杀心,略侯数日,竟又发生了楚佑卿叛逃之事!当下雷霆震怒,杀之而后快——司马成义手一挥,偏门内鱼贯推出数十被缚之人,神色惊慌,面有惧色,为首的,正是南昭太子楚佑卿,佑宁自此始脸色丕变。司马成义一手指了那人,回首怒喝道:“你敢说楚佑卿不是你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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