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皇上急着办这事,也有原因的。”又是一人摸着胡须,压着嗓子道,“传说相王当年没死,如今要回来争位了。”
“相王没死?”萧横之突然坐起,“难怪皇上要召韩氏族人回京,名为大赦实为监视,以韩家和相王的关系,在怨怒之下很有可能为他所用——当年若不是相王早死,皇上如今这位坐的还未必安稳。”
所以他才突然追封前太子司马成义为珉怀皇帝,他是想在名义上先将相王一党定做谋逆,令其先失民心。我暗想,这皇帝行事未免也太过毒辣了。
几个人又商量了小半个时辰才退去,门外早候着的几个下人鱼贯而入,请安后捧上托盘,上头密密麻麻地码着几只绿头牌:“相爷,今是到哪位夫人那去歇息?”我暗啐了一声,吗的,真把自个儿当皇帝了他?
萧恒之盯着看了很久,突然飞起一脚将盘子踢翻,绿头牌哗啦啦地掉了一地。“相爷息怒!”底下的人刷刷地跪了一地,萧恒之喘息数下,狠狠一闭眼:“都出去。今晚我歇书房。”
我冷冷一笑,天助我也,今天看你还能逃过此劫!我刚想跟着众人一道出去,他突然一指我:“你留下来。”
我吃了一惊,却只得装做俯首听命。待众人散去,他忽地改了脸色,招手叫我过去。
“你长的真象一个人。”他眯着眼看我。
我勉qiáng地笑,“相爷说笑了。”
他摇头,“眉眼儿真象,奇了……”
腰间的鱼肠断短剑硬邦邦地抵着,我的心定了定,也不知哪来的心气,一字一句地说:“相爷觉得我象谁?韩相么?”
“不……不是他——”他猛地反应过来,“你——”
说时迟那时快,刃已破衣,我反手捏刀,借一冲之力,猛地刺向萧横之的胸膛!
苦等了三年的复仇,我兴奋地眼睛都要熬红——萧横之,你欠他太多!
萧横之笑了,带着点笃定地嘲弄,几乎一刹那间,我眼前齐刷刷地跃下一排黑衣人,一掌当胸而来,十足狠辣,我直觉地侧身而开,只这一步,萧横之就被他们团团护在中心!
我见先机已失,已经大势已去,反定了心,收刀骂道:“姓萧的,小爷今就是不要命了,也要与你同归而尽!”
萧恒之拍手道:“我知道你象谁了!难怪韩飞云会把你带在身边——你发起狠来竟与相王竟真有那么几分神似。”
“胡说!”我怒了,难道他待我好只因为我象司马成彦?他胡说!
萧恒之眯着眼笑:“我打从坐上这位子上起,就料着有这么一天,每日十八影卫须臾不离身,韩宁非,你不妨领教一二!”
我一震,他连我这点底细都摸了个清楚,还有何可说?当下横了心道:“既如此,我也不打算生还,萧横之,你等着看吧——看我杀不杀得了你!”
多说无益,又是一场生死之搏。
萧横之一声令下,那黑衣人顿时象移行幻影一般飞动,我只觉一片飞沙走石中出路已竟数封死,我咬牙拔刀,意yù从六个方位qiáng行突围,却悉数被铁桶似的防卫给挡了回来,若论单打独斗这十八人未必是我对手,可一旦合其为一,却是如恢恢天网坚不可摧,甚至看不清他们使的是何等武器!心愈慌而刀愈乱,一个不查,手臂上顿时多了数道刀痕,血如泉涌。
萧恒之在战圈外冷眼旁观,直到我又受了当胸一刀,再也支撑不住,踉跄地单膝着地之时他才上前一步。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道光我一人,杀的了韩飞云么?他死于谁手你竟不知么?”他冷酷一笑,“杀他的,正是司马皇族!”
怒从心生,我红着眼狂吼一声,执刀疾冲,竟似不要命般要与他同归于尽——就在那一刹那,十八影卫抢上数步,将我拦在原地,一片刀光剑影——
这一瞬间,我第一次体会到了何谓生死大限。
我很怕死,为了活下去我做了太多的努力,然而真到了这一刻,我只想到了那个人一贯清冷的面容——宁非,你要知道,韩家权柄熏天却是迟早覆亡,这一切与人无关,全是天命。
天命?什么是天命!我不知道!我要复仇!
一滴泪伴随着血ròu模糊的痛淌下脸颊。我恨。
正在此时,一股力量将我生生扯离地面,一拍一送间我竟已退开数丈,抬眼望去,一个人影已经代我迎战十八影卫。
我一身武学都自韩飞云而来,可就是他还在世,只怕也没有眼前人这般灵动间又雷霆万钧的修为。我几乎眼睛看得都直了,又一人声在我耳边道:“席相同,威无穷,牵一发,动全身,驳乾位,先擒王。这阵本不难破,你却先慌了。到底还是个孩子。”
我大怒,也忘了一身大大小小的伤,回头瞪他,却一时愣住了。
正是日间在茶肆中照过面的男人。还是那平淡却耐人寻味的面容,空dàngdàng的袖子在chūn寒料峭的夜里飘飞 。
当是时,断剑金戈之声,突如大珠小珠落玉盘。
一个旋身,那人轻轻一笑,手间捏着是一十八截断剑。
十八影卫尽皆倒地,呕血不止者有之,倒地不起者有之,遍体鳞伤者有之,却无一人痛呼出声,萧恒之驭下之严,可见一斑。
萧恒之大惊,厉声道:“你也是韩家的人?”
那人将断剑掷下,摇头道:“不,我只想救这孩子一命。”
“就凭你?”萧恒之咬牙切齿地笑,“就是你武功再高,也难逃的出我的天罗地网!”
那人朗声大笑:“昊京于我,皆如入无人之境,更何况区区一个萧府?”
我听地混身一震,这普天之下,又有几人有此气魄?
身后人又无奈地一笑,这些年他是被闷出病来了。疯子。
果然萧恒之也警戒地踏出一步,拧眉道:“你究竟是?”
那人信手一掀,薄薄的人皮面具已在手中,不仅是萧恒之,就连我也呆呆地张大了嘴。
那一头银丝,凛冽而端正的脸孔,顾盼之间,睥睨天下的飞扬神采。风霜浸染后的容色稍简,却多了另一种沧桑的含韵。
如果来人真是他,那末我身后这人该不会就是——
那个从阶下囚到天下兵马大元帅的传奇人物,一振臂而山河动容——此刻,竟就在眼前?!
萧恒之失声了许久,才退开一步,哑着嗓子道:“竟然是你。”
司马成彦缓缓开口:“放心,北越已不是我的家国,此次而来,并非为他。你让成离放心吧。”
萧恒之冷笑道:“相王当年为龙位可说是机关算尽,您叫皇上怎么放心?此番现身真地别无所求?我萧恒之死也不信。就是你无心于此,只怕以皇上今日的xing子,未必还能容的下你。”
“我来,只为祭奠故人。”
“故人?”萧恒之脸象突然扭曲了,“相王一走十年,到如今只剩huáng土一缶了再来qíng深义重,不嫌矫qíng么?”
司马成彦并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他。一晃十年,的确有太多的无可挽回。
“萧恒之,你何苦。”我身后那人站起了身,与司马成彦并肩而立,在我看来,突如其来地多了几分奇异地契合感,仿佛这两人天生就要在一起。
萧恒之脸色大变,见鬼似地瞪着眼前两人。
司马成彦光华内敛的眼眸看向我:“韩宁非,我要带走。”
“他是朝廷钦犯,你凭什么?”
“我们要走,你拦不住的。”楚佑晟开口,声音轻轻扬扬却掷地有声,“委屈自己那么多年就求一个困坐愁城的结果,值得吗?”
萧恒之láng狈地吼道,“你们知道什么!”
“的确,这样的困局,只有自己才能走的出来,我也花了整整四年去追悔,至今才能幡然醒悟。”司马成彦走过来,一把扶起我,“所谓相王,早已经死了整整十年。北越,从此是你逐鹿的中原了。”
萧恒之一震,他原以为这二人再现江湖,定又有一番血雨腥风,却万没想到这样一个结局!
他宁愿làng迹天涯,也不要龙登九五?!
不,他不信!这世间惟有权字顶天!
司马成彦不再看他,与楚佑晟转身大踏步自正门而出。
我偷偷回头看去,萧恒之呆呆地怔在原地。
得了天下,失了他。幸与不幸,饮水知之。
一路上,我还未从陡然见到这二人的惊讶中醒觉过来,脑中浮现的都是在过去这十年里,那个男人每每夜阑之时神色里的孤寂与痛苦。
什么样的人,能让韩飞云无怨无悔地付出一生?
我该恨他,恨他们。
可我做不到。
那两人眼里的云淡风轻,让我提不起勇气去恨。
后来他们带我上了陵山,那是韩氏祖坟的所在。
由于韩家获罪多年,这坟墓早就荒糙凄凄,极目而去,都是一片萧索。
生前荣宠极至,死后也不过huáng土一怀。
他二人弯下腰来,开始拔糙修整,我一抿嘴,也闷不吭声地上前动手。直到荒烟蔓糙之间,露出一小块连字迹都看不清的石碑——
一代权臣,身死族灭。
司马成彦蹲下身,用手指细细抚去碑上细沙,呢喃了一句话,我听的不太真切,依稀是三字——对不起。
我扭开脸去,你欠他的何止一句抱歉!
“韩飞云,你我一生为敌,为qíng,为恨,为家,为国,如今都烟消云散了。”楚佑晟提出一缸酒,拍开封泥,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君临一笑。
“我依然重你英雄无匹,未得共浮大白,实为平生憾事。今日在你灵前遂了我的心愿,何如?”
我看着他单手提酒便灌,清澄的酒水不及咽下,都顺着脖子汨汨地流下,湿了他的衣,也湿了我的眼,而后他猛力一砸,酒坛碎裂,醇厚美酒流散开来,慢慢地渗入土中——
新月如钩,惨淡月华无声地拂在每一个人身上,一片死一般的沉默。
我突然有些了悟,为何司马成彦会选择看似平凡无奇的他。
“萧恒之真地不会把这事告诉司马成离?”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竟是第一个开口打破沉默。
司马成彦看了我一眼:“如果他够聪明,就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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