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宫里出了什么事?”从来最重礼的和珅竟破天荒地没有行礼参见,反一个箭步上前急道,“否则你夤夜出宫被发现到了我这,罪可不小!”
永琰一愣,放柔了眼神,笑道:“你担心我?”要说的事儿他是有,可并不是非急于一时。但得知和珅今日回京,他竟怎么也耐不住心里的翻覆,脑一热就偷跑出宫,就为了能最先见他——如今一见,倒也觉得这冒险值得。
和珅愣了下,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瞪着眼直摆手:“我,我不是——”
“行了。玩笑话而已,我还没恭喜和大人成了皇亲——你家公子是我妹夫,那我该如何称呼你呢?”永琰见和珅难得尴尬不知所措地说什么皇恩浩dàng,心里一动,又要去拉和珅的手,和珅不着痕迹地侧身避开,永琰也不着恼,搓了搓手,还是决定把话题转正:“你我都知道皇上不是会轻易被稚子之言左右的,他赐婚,只怕马上就要大用你的。”
一听这个,和珅便恢复了常色,摇头道:“我在军机处论资排辈还远不够格,说什么大用都言之过早——”
“你说于敏中和阿桂?”阿桂还则罢了,永琰知道那是个正人,虽然不喜和珅后来居上,但一些不入流的手段他还不屑使,于敏中则不然,外表看上去道德先生一个,为了权力什么书生气节都可不要。永琰将于敏中之事大略与和珅说了一遍——当然略去了有他先前参与策划的部分,末了道:“于敏中这么针对你,虽说他圣眷已失但紫禁城里处处是他的耳目。慈宁坤宁也都有他的眼线,手眼通天,若是背后玩yīn的也是麻烦的紧。”
和珅缓缓坐下,沉默了许久,才抬起头来:“十五爷,我得到消息,皇上准备也册封十一阿哥为成郡王了——”
这个,永琰原也料到,只是没想到那么快,毕竟老十一前段时间大失君心,不过——“这和于敏中有什么关系?”
“三位阿哥接连封王,说明皇上心里还存犹豫之心——宫中嘉令二贵妃品秩相当也是一个主因,上次嘉贵妃想整倒皇后由她来掌管凤印以利其子正位,这个想头原也没错,只是她走错了路。”
谁的额娘能成为皇贵妃乃至皇后成为天下国母,谁的胜算就大——永琰自然知道,但他只是沉默着,继续听和珅往下说:“咱们这次也要走这条路。只不过,要一击击中。”
那拉皇后虽然久失君心但毕竟还正位中宫,和珅他怎么就能如此笃定?和珅微微一笑:“如爷所说,这当口于敏中惶恐不安恨我入骨,只要一有机会他就会孤注一掷猛扑过来置我于死地,所以要令皇后彻底失位,就还得靠咱们于中堂了——”他从袖中缓缓摸出一只白玉牌来,在永琰面前一扬:“靠它,就能使大清后宫天翻地覆!”
永琰眼前一亮,不能自抑制地呼吸急促——他从未这么庆幸甘肃之行能把他纳入麾下,他的天下江山,惟得和致斋一人足矣!
第四十二章:请君入翁于中堂中计,黜官废后和致斋称相
二人秉烛夜谈了整整一个时辰有余,穆彰阿自然是守在门外滴水檐下不敢稍离,秋寒夜重,他的衣摆都已被露水打地尽湿,贴在身上,泛起一阵寒意。他不无怨怼地瞄了一眼紧闭的房门——自他十四岁入宫萌祖荫袭了二等侍卫之职在十五阿哥驾前伺候之时他就无比庆幸自己跟了一个明明天才英纵却深谙隐晦守拙之道的主子——他坚信无论如今哪位阿哥占尽优势不可一世,最后得登大宝的只会是永琰。而过去的一年里,永琰也早已视他为肱骨心腹,不料忽然杀出个和珅,永琰对他曾经的倚重信任似乎已在不知觉中冰消雪融。
取而代之的,是这个明明之前还势同水火处处防范如今却念不绝口甚至不惜犯禁星夜来访的和大人。
微叹一声,穆彰阿紧了紧身上的貂裘,却见一个穿着单衣的孩子蹑手蹑脚地想摸进和珅的屋里,他愣了下,想起职责所在,便上前拦住他:“你是——”
那孩子转过头来,不过四五岁年纪,端的是玉雪白嫩,眉目嫣然,叫人见之心喜。好灵秀的孩子!穆彰阿暗赞一声,他心思灵动,一下子反应过来——这必是和府的公子,未来的十额附丰绅殷德了。面上几乎是瞬间条件反she似地化出一抹温暖的笑来,他蹲下身,将自己围着的貂裘脱下批在丰绅殷德娇小的身子上柔声道:“深秋夜凉,小公子穿地如此单薄,冻病了可怎么好?”丰绅殷德平日里最怕生的,除了和珅并冯氏,其他人想抱他一下都难,可见了穆彰阿倒没怎么见生,乖巧地被他拥在怀里,奶声奶气地哼着鼻音道:“我……我听说阿玛回来了。”
“你阿玛有要事呢,小公子回房里睡上一觉,明天就能见着阿玛了。”穆彰阿一笑,他也不知自己对这和府公子怎么就有一股子油然而声的亲切感,待要再说,忽听院外脚步迭起:“望哥儿——叫我好找!怎么就从太太房里偷跑出来了?”
丰绅殷德对穆彰阿吐舌一笑,小声说:“我们躲起来,不叫他们找着。”话音未落,一个清丽却隐带疲倦的女音传来:“望哥儿,你又不听话了,还不快过来!叫你阿玛知道仔细你的皮。”
穆彰阿抬头望去,隔着花叶婆娑他看不清来人模样,但听她语气,赫然就是和珅的正室冯氏了,声音却端地耳熟,似哪里听过一般。
望哥儿见惊醒了病中的母亲,吓地捂着嘴就从穆彰阿腿上滑了下去,临走时还在穆彰阿颊边亲了一口,才笑嘻嘻地被人簇拥而去。
转眼间腊月将至,紫禁城中如往常一般忙着为过节张致,又因为前些日子老太后一时高兴,乾隆决定来年上元节奉母上正阳门受万民朝拜——这又是个破钱的主儿,加之京畿防卫尤为重要,万民汹涌为睹圣颜挤死踩伤了人也不好,因而军机处,六部并着顺天府都为此忙作一团。
乾隆召近臣所议就为此事,如何布防如何庆典都要尽善尽美——惟文华殿大学士领班军机于敏中告了病假没来。幸而乾隆自圆明园回来后心qíng道一贯还不错,一是因为甘肃乱平福康安还朝,另一个则是负责查抄王擅望家产的闽浙总督陈辉祖将查抄的王氏家产分百箱送至京城封存大理寺,其余犯官家产仍在陆续抄没——这笔钱是按惯例归入内务府的,是大内私银,无怪乎乾隆心里高兴,见众人在养心殿里议事都是疲累不堪,便吩咐太监给众军机大臣都拿上一碗热奶子。
和珅坐地离乾隆最近,刚见高云从端上奶子就起身,挽起袖子接过,用手肘贴了贴温度不觉得烫了,才亲自端到乾隆面前,笑道:“这时令用这个最好不过,皇上果然体恤我们这些个劳碌奔波的奴才们。”
乾隆呵呵一笑:“知道你辛苦——钱财如水般地从你手边过,原也要你这般jīng细的人来经手。”
阿桂等人也都接过了,在心中不由地对和珅这般行止越发鄙夷,只不做声而已,听乾隆又道:“只是论辛苦,谁也比不过福康安——大冷天地还在呆在甘肃——朕听说那儿起风的时候,沙割人脸象刀子一般,可是有的?”
福康安忙恭身道:“为皇上出兵放马,奴才不敢擅功,些须微劳更不敢劳皇上挂心。”
阿桂明知道论战事凶险环境恶劣,征回部打新疆要比平苏四十三难上许多!可他也知道自己与福康安毕竟没法比的,傅家是他的保护伞,福康安是他们的主心骨,他再发昏也不会和福康安争功吃味,因而忙从杌子上站起身附和道:“这次平陇战役,瑶林打地极好,雷厉风行斩糙除根,叫我这个带了兵的都觉得汗颜,皇上赞的极是。”
乾隆点点头,故意瞅着和珅问:“你说,这次他又立了这么个大功,该晋他什么个位?”
和珅笑咪咪地抬头,他如今人前涵养已是做到了十足十,再没人能使他哑然变色:“福三爷已经是二等公了,不如再晋一等公并赏双俸?”乾隆摇着头尤嫌太轻,阿桂福隆安出自私心也都希望福康安再封高位,只是面上不说,和珅却轻轻巧巧地瞟了一眼福康复安,抿唇一笑:“皇上,福三爷还年轻,之后的日子还多的是机会为主子争功劳,这时候都赏光了,将来无爵可赏福三爷还会怨皇上哪。”
众人都安静下了,不约而同地盯着和珅——这个男人,果然不计一切代价也要阻挡他们傅家党行进的步伐!惟有福康安似漠不关心地看着脚下绯红的地毯。
这句玩笑似的话刺地乾隆回过神来——公爵已是非宗室爵位中的最高等级,难道真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封康儿为王吗?将来若他再立大功又该赏他什么?贝勒王爷?还是江山御座?介时必定舆论大哗众人侧目,别的不说,他几个儿子心里就未必没刺——如今,还远不是时候。于是一笑带过:“那就依和珅的。”
阿桂,刘庸与福隆安暗中互看一眼,什么话都不宜也不敢多说——就在此时,养心殿外忽有太监匆匆入内禀道:“皇后娘娘来了。”
众人面面相觑——养心殿西暖阁历来是皇帝议政决断的重地,就是皇后没宣召也不能随意入内。乾隆已经沉下脸起身,就见那拉氏已经脚步不停地闯了进来,半白的鬓边还垂着几丝乱发,看来盛怒之下眼角尤有泪痕。唬地众人忙不迭地齐齐跪了相迎。
乾隆平时厌恶皇后好妒失德,但毕竟面上还是夫妻,因而开始还耐着xing子勉qiáng笑道:“怎么气色不好的样子?”
“我能气色好么?!”那拉氏连尊卑之礼都不记得了,不行礼就悻悻然望炕边一坐,“有人欺负到我头上了!我还有有多好的气色?!”
乾隆皱起眉:“谁?”
“他!这个不要脸不知礼的混帐行子!”那拉氏手一扬几乎戳到和珅的鼻子,“你是什么东西!驴ròu胡同里不知道哪个旮旯角里崩出来的下三滥——才刚小人得志呢!就敢欺负到我头上来!”和珅听地似乎一下子三魂没了七魄,双膝一软,瘫在地上只是叩头:“娘娘折煞奴才了!奴才心里只有一个主子娘娘,岂有敢对娘娘不敬的心?”
“你没有?”那拉氏气地脸白发噎,扬起手上的一面白玉牌“你也敢来轻贱我!内务府现是你掌管,抄了王擅望那么一个大贪官的家,你就好意思送这些下流东西来敷衍我——这还是尽好的了,皇上您上我那看看,其他都什么货色!”乾隆是赏玉藏玉的行家,一看就知道和珅日前送去坤宁宫孝敬的这玉牌虽号称产自和阗然色泽纹路质料都是下乘,与凡石无异。不由地也很意外——这和珅从来八面玲珑怎么会这么公然慢待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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