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相信你。”朱佑杭站起来,“不过,小姐不说或许有人会说,小姐岂非代人受过?永世为娼就是永世不得翻身,本官不能如此罔顾生灵,小姐还是进大牢暂住三年吧。”
赵虞盯着朱佑杭叹息,被拉起来往外走,悠悠自语,“比起相信妾身,您更相信刑部大牢的保密能力。”
朱佑杭笑了,吩咐王统领,“奇女子。好好安顿她,别让她受委屈,三年后给她脱掉乐籍。”
王统领带领众兵押解赵氏一门六口人匆匆离去。
朱佑杭踱到宋临身边,刮了刮他的鼻子,“你啊……该说你什么好?”
宋临醉得晕头晕脑,使劲晃了晃脑袋,瞅着朱佑杭咧嘴一笑,伸出手颤巍巍地抱住他后背,模糊不清地说:“呵呵……你这头猪……”
朱佑杭一愣,失笑,“你对我的爱称真是……真是……”
“我要喝……酒……呵呵……”突然转脸,一阵天旋地转,定了定神高声冲门外喊:“二十年的女儿红……唔!”
二十年女儿红的主人堵住了他的嘴,宋临咿咿呀呀大为不满,嘟嘟囔囔吵闹不休。辗转多时,宋临浑身瘫软,喘着粗气昏昏yù睡。
朱佑杭像抱孩子似的抱起他,明知他听不见却还是吮着耳垂责备:“以后做傻事不准拿名誉开玩笑!”
刚到门口,朱佑杭身形一顿,又转回来,轻轻放下,摘掉他的官帽,扶着后背解开腰带,脱掉官袍,扯下官靴。宋临喉咙深处咕哝了两声,跟木偶似的任人摆布,不一会儿,就剩下衬衣衬裤了。
朱佑杭招手叫来两个差役,“把他抬到门外马车上,送回尚书府。”
俩人领命,抬起来走了没三步,朱佑杭又叫住,掏出手绢,展开盖在宋临脸上,“走吧。”
马车启动,“骨碌骨碌”渐行渐远,朱佑杭笑了起来。
命人拿着宋临的官服,朱大尚书折扇一挥,官兵衙役外加锦衣卫纷纷聚拢。
朱尚书一声令下,凶神恶煞兵分多路横扫整个陕西巷!所过之处jī飞狗跳寸糙不生。踹开大门异口同声地发威——“刑部监查,整顿风化!”鸨母guī公姐妹欢客魂飞魄散抱头鼠窜。
此次围剿行动声势浩大摄人心魄,搅得整条花街人心惶惶坐立难安。朱佑杭歪在马车靠垫上抚弄宋临的官服,偶尔挑帘询问:“现在几更天了?”
“回大人,快三更天了。”
“嗯。回衙。”
于是,过境洪水急速撤离,时过片刻,原本热闹喧哗红灯高挂的秦楼楚馆变得冷清寥落寒气森森。
您还别说,嫖jì宿娼的官员还真不止宋临一个,这帮刑部的土匪们随便一划拉就揪出十多个各级官员,风雅的正在吟诗作画,务实的已然chuī灯就寝。那些刑部的悍匪们眼皮都没抖一下,就地取材拿chuáng单把那些光溜溜的身子裹了裹,找绳子一个个串起来,典型的“一条绳上的蚂蚱”。一人在前面拉着,一人在后面押着,浩浩dàngdàng就回了刑部。
马车缓行,蹄铁轻敲石板路,夜深人静之际,格外清脆悦耳。朱佑杭挑开窗帘听王统领汇报辉煌战绩——“大人,最大的犯官是正四品,此次共查封了九户乐籍人家。”
“很好!”凝神片刻,缓缓地笑问:“如赵虞这般声动天下的名姬能轻易得窥容颜吗?你说……什么样的人才能成为她的入幕之宾?”
王统领抱拳,“豪商巨贾,风流才子。”
“所见略同!嗯……或者……你说,达官贵人朝廷权臣会不会受她青睐?”
“当然!”王统领极其严肃,似乎说的是不容辩驳的至理。
“那么……几品官才能算得上是权臣?”
“回大人,”王统领郑重行礼,“就小人所知,最起码也得正四品!五品是毛毛虫官,六品是绿豆官,七品是芝麻官。”
朱佑杭放下窗帘,闭目微笑,“见解独到,说出了人间正理。你说……一旦宿娼被抓,所宿之娼是不是赵虞有本质区别吗?”
“没有!”王统领斩钉截铁。
得!黑锅有人背了!
这事要是被宋大人知道非得血溅当场不可。前一天晚上他还言之凿凿地对徐津说:“此人比君子卑鄙,比小人谦和。”
隔了一天,这句评语此时听来极度不中肯,简直错得离谱十万八千里!
人家朱大尚书明明比君子谦和,比小人卑鄙!高尚品格,秉yīn阳之气幻化而来。
第31章
半梦半醒之间,宋临感觉时而温暖如chūn,时而清慡宜人,时而燥热难当,然后通体舒泰沉入梦底。
霞光万丈,栀子花的清香萦绕鼻端。
宋临猛然一震,悄无声息地眯开一条眼fèng,素帐之上绣着老翁垂钓图,两行反写的行楷——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透过帐幔还能看见本朝宣德炉和满堂楠木家具。
“嗡”一声,宋临魂飞魄散,一动不动。
过了好一会儿,明显感到身后有一道和缓的呼吸声,宋临悄悄朝外挪了挪。
“嗯……”身后发出梦呓,呼吸一浊,温热的鼻息拂动了宋临颈后的碎发。
宋临凄苦,蜷身僵持,极力回想昨晚的事。
绞尽了脑汁,只是依稀记得除了跟赵虞喝酒就是自己一个人借酒浇愁。然后……
这头猪来了,把我带到了他府上!(即使毫无印象,宋临还是义无反顾地断定!)
然后呢?……然后呢?
还要问然后?宋临大声嗤笑。
“刺啦”一把掀开被子——
果然——
光溜溜未着片缕!
宋临“腾”直挺挺坐起来,头颅翻江倒海,“砰”又直挺挺倒了回去。捂着脑袋呻吟。
“嗯……”
真是没想到,身后居然也在呻吟,“博誉,天亮了吗?”
宋临反手一把卡住他脖子,“亮了!”继而挺身死死压在朱佑杭身上,横眉竖眼咬牙切齿,“您终于得逞了,恭喜啊尚书大人!”
朱佑杭紧锁眉头痛苦不堪,沙哑的嗓音万分艰难地开口:“博誉……我……禁不起……”声音戛然而止,朱佑杭头一歪,面色索然气息缓和,似乎睡着了。
宋临一愣:禁不起?禁不起什么?
“啪”一巴掌抽在他脖子上,朱佑杭身形一颤,悠悠转醒,迷惘的眼神游移多时,温和一笑,“博誉,我想睡觉,有事等……”声音渐低渐消失。
宋临失神,纳闷:他的笑容怎么这么虚幻?偷偷掀开被子,一眼扫过去,果然不出所料,躯体坦呈肌理清晰。宋临喉咙深处“哼”了一声,陡然扯起被子扔了出去,“乘人之危卑鄙小人,你这头猪!”
朱佑杭眼睑耸动,垂目看看自己,抚着额头叹息:“博誉,不能等到……”
“不能!”宋临蹦起来穿过帐幔跳到地上,三两步跨到门边,刚想打开门,身后传来一个疲惫不堪的声音:“博誉,矮几上有衣服,你这样出去有碍观瞻。”
宋临一拳打在自己大腿上,折回来眨眼功夫套好衣服,见朱佑杭蹙眉锁额表qíng凝重,极不安稳地睡着了,都来不及盖被子。
宋临冷笑,暗想:我马上就把门打开,让大家好好观瞻观瞻大明朝庄重温润的户部尚书大人伟岸的身躯!
左手抓着门耳,右手已然扯开门闩,身后无声无息,宋临示威似的瞪了他一眼,可朱佑杭依旧沉睡,宋临迟疑了,额头顶着门板,总觉得不对劲,具体哪里有悖常理,心中腾挪万丈,一时之间却无法理清。
低头凝视身上的蓝色衣衫,扭头看看矮几上另一套墨绿色长袍,猛然间发现,印象中朱佑杭总习惯于墨绿色,衣裳如此,折扇如此,连腰间挂的玉都绿得发黑,价值远远比不上蓝田羊脂。
宋临惊觉:对他的了解实在太少了。而他却知道自己喜欢吃什么穿什么,有什么特长有什么愿望。
“唉……”朱佑杭含糊不清地叹息,宋临跟木偶似的痴痴转过身去。chuáng上的朱佑杭脸色困倦神qíng萧索,唇角纠结,平时的风采dàng然无存,连端午节通体浴血都没现在如此触人心弦。
宋临轻手轻脚cha上门闩,内心深处一个虚弱的声音反复不停地叨念:难道我把他收拾了?……
闭上眼睛一寸一寸地感受自己的身体,除了头昏脑胀意yù裂开之外没有异样之处。
我把他收拾了!宋临断定!
宋临以为自己会欢呼雀跃一跳三尺高。
可不知为什么,惆怅懊恼却纷至沓来,大有连绵不绝愈演愈烈之势。
宋临慢慢走过去,chuáng单被褥上gān涸着斑斑驳驳的rǔ色痕迹。在chuáng沿坐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不忍之qíng流于颜表,“是不是……很疼?”
朱佑杭艰难地睁开眼又闭上,“嗯。”
“哪里疼?”宋临双手穿过他的腋下,抱住后背,吻着嘴角,“我酒后失德,我……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做?”
“嗯。”朱佑杭答得心不在焉,只管闭目睡觉。
“你是不是……受伤了?”手指往下移,“严重吗?”
“博誉,”朱佑杭压住他的手,“没什么,不用自责。”
“这时候还有什么好矜持的?”
“矜持?”朱佑杭勉qiáng失笑,“这词用得……真是……”
宋临见他连笑都这么吃力,心里“咯噔”了一下,说不出什么滋味,扶他趴好,盖上被子,“还是找个医生看看吧。”
“博誉,”朱佑杭半梦半醒间说:“我饿了,我想喝汤,博誉,我想喝汤……”
“好。你等一下,马上就来。”宋临站起来,匆匆出去。
刚拐过墙角,一抬头看见管家正领着一群丫鬟垂首站立。
老头见是宋临从里面出来,惊诧万分,“宋……大人……”使劲揉揉自己的眼睛,“宋大人?”
宋临行礼,“大人还没醒,所有人一律不准进去打搅,还望老丈约束家下人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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