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楼之上,相对安静许多,大都是些有身份的客人。某个偏僻的角落,独坐着一个黑衣男子,转角处的木柱遮住了他大半的面孔,但并不妨碍他看向天井中的木台,同样的,也不妨碍周围几桌女客偷偷望向他的眼神。
乍一眼望去,黑衣男子像是一个俊俏可爱的少年,唇红齿白,招人疼爱之极。再看两眼,又发现他其实不是少年,而是一个弱冠书生,腼腆怯懦,诱人母xing大发,待看久了,才发觉其实他的年纪还要再大一些,虽然从坐在那里开始,只有举杯饮茶的动作,可是却处处透着儒雅风度,看得这些女人们,一个个芳心怀羞,那已经嫁了人的,恨不相逢未嫁时,那还没人嫁人的,心如鹿撞,只顾寻思到底是谁家儿郎,不知可曾娶亲否。
再过去几步,就是一间间用木板隔开的包厢,对着天井的一面垂挂着淡青色的纱帘,看不到里面的qíng形,却也知道,里面坐着的,绝对是非富即贵的客人。
“叮叮叮……”
三声钟响,大俗楼里突然安静下来,所有客人的目光,都随着钟声而望向天井,一个衣着洁净、手指修长的中年男人正缓步走上木台。
鬼厨骆三刀,大俗楼的主人,同时也是大俗楼的头号大厨。
原本安静下来的大俗楼突然又开始杂吵起来,声音主要都来自二楼。
“怎么是个男人?”
“骆小姐呢?我们要吃骆小姐亲手做的菜……”
“换人换人……”
“闭嘴,你们这些huáng毛小子知道什么,这位是大名鼎鼎的鬼厨骆三刀骆先生,他的厨艺据说连皇城里的御厨都比不上,今天有口福了。”
一些大俗楼的常客认得木台上的中年男人,反口将那些名为吃饭意在美人的愣头青驳得一愣一愣。
“各位,请静一静,静一静!”
骆三刀站在台上举起了右手,大俗楼里渐渐安静下来,大家都看着他,想听听他要说什么。
“只因小女不慎染上风寒,今日无缘再为各位客倌当场献艺,骆某不才,只得代女出场,还望诸位海涵。”
“骆先生忒谦虚了,自从三年前尝过你的翡翠白玉羹之后,老夫至今回味不已,骆小姐虽得你真传,到底年轻,尚欠了几分火候,今日还望骆先生你再一展手艺,我等也能再饱口福。”
说话的是一个坐在三楼包厢里的银发老者,在坐的人大都认识他,是个善名在外的老好人,人称张员外,在洛阳里有名望也有地位,原还有些不服气的愣头青们一个个都低头噤声了。
“原来是张老先生,承您看得起,骆某今日定全力以赴。起火!”这最后一声,却是骆三刀对身边那几个妙龄少女说的。
大俗楼,之所以有大雅之称,便在于每月月末的一天,当家人便会当众做出三道新菜,由当日所有客人竞价点评,自然能吃到大俗楼的当家人亲手研制出的新鲜菜色,于洛阳城中的人来说,是大长脸面的事qíng,毕竟,骆三刀的厨艺是受过当朝皇帝嘉许的。只是三年前,自从骆三刀做出一道新式翡翠白玉羹之后,便宣告退隐,每月的竞价点评便由他的女儿骆柔接手。
骆柔出道的时候,仅只有二八年华,却凭着一道踏雪寻梅汤而一举成名,那汤不过是寻常的鱼熬出来的鲜汤,可是其色浓白胜雪,汤头上飘着几片摆成梅花状的朝天椒,故名踏雪寻梅汤,其味道自不必说,更重要的是这道菜充满灵气,食之令人通体舒泰,所以骆柔一出道,便得了一个灵厨的称号。
其实,论厨艺,骆柔比她爹鬼厨骆三刀还差了几分火候,洛阳厨界给她灵厨的称号,多半还是看在骆三刀的面子上,可是一般人哪里能分辨得出其中的差别,尤其是洛阳城里的年轻男子,每到月末的那一天,那是想着法儿的往大俗楼里挤,为的不过是一睹灵厨芳容,若是那家里有些钱的,自然少不得要参予竞价,吃一口美人儿亲手做的菜肴。
少女们手脚麻俐,骆三刀语声未落,她们已经将炉灶点燃,铁锅上灶。
“诸位,今日骆某所做的第一道菜,是小女悉心研究大半年,方才试验成功,此菜名为凤效于飞,主料为jī,此jī亦是小女亲手喂养,每日伺以的jīng米中掺入十余种药材,不仅ròu质香嫩,而且有滋补之效。请诸位稍候片刻,待骆某做来。”
骆三刀三言两语将这第一道菜稍做介绍,大俗楼里的客人们睁大眼睛,正在想他这jī是红烧还是白斩,又或是煲汤,却只见骆三刀手起刀落,在jī身上各砍三刀,只是刀速极快,几乎无人看得清楚他究竟砍在jī身何处,便是这各确三刀也还是他们猜出来的,立时爆出了一片叫好声,只因这三刀,正是骆三刀的独门刀法,亦是他名字的由来,据说骆三刀出刀,从来只砍三刀。然后不知他从哪里取来两根铁勾,竟将两只jī吊在火中烤起来。
“原来是烤jī……”有人窃窃私语。
然而令人惊异的是,那两只jī在烧烤过程中,原本垂下的双翅竟然渐渐张开,摆出一副振翅yù飞的模样,只是拔光了毛的jī,做出这种姿势,瞧着有些滑稽,然而却无一人敢笑出声,此种手艺实在是闻所未闻啊,他们虽是从头到尾看在眼里,却始终不明白那两只jī的翅膀因何会张开来。
骆三刀专心烤jī,旁边的少女们也不曾闲着,刀光闪闪,却是在飞快地切着萝卜,红萝卜,白萝卜,胡萝卜,每种萝卜都切成了极薄的片,若是拿在手中看,便会发现那些萝卜片俱是一片薄厚,呈半秀明状。
慢慢的,烤jīròu的香味飘了出来,引得客人们纷纷吸动鼻子,好香啊,最纯正的ròu香里夹杂着若有若无的药香,让人食指大动,光是这份香味,便已让他们有不虚此行的感觉。正想着是不是已经快要熟了,耳里却听骆三刀bào出一声大喝,当场吓到不少人。
却见骆三刀bào喝一声后,他手中的刀飞快地挑起一片片萝卜,往jī身上拍去,这速度委实太快,客人们只看见刀身反she出几道刺眼的光芒,根本就看不清楚骆三刀在做什么,只在几吸之间,光芒散去,大家伙儿才发现,吊在火中的,哪里还是两只jī,分明是两只并翼齐飞的凤凰。
火已不知什么时候熄灭了,两只jī,不,应该说两只凤凰,那凤羽分明就是那些削成片的萝卜,胸前是白萝卜片贴成的绒毛,凤身是红萝卜片贴成的羽毛,上面洒了一层金粉,看上去流光四溢,尤其是双翅边的羽毛,借着恰到好处的火苗,微微烤焦,边缘向上翘起,外红而里黑,实在栩栩如生,而尾羽更是亮丽,胡萝卜片连成的长长的尾羽,同样在火温的控制下,由中段向下弯垂,而尾根处却紧紧粘在凤身上。凤头上,同样是用萝卜削成的jīng致凤翎,凤身、凤胸、凤尾三处的毛色虽不相同,可是相接处却是用相近的颜色逐一过渡,一眼望去,两只五彩斑斓的凤凰仿佛振翼yù飞。
“好,好一个凤效于飞,jīng妙绝伦,jīng妙绝伦!”仍是那位张员外,望着这两只凤凰赞不绝口,“骆先生,这道菜老夫出二十两银子要了。”
大俗楼内顿时一阵哗然,二十两银子,足够买上一百只jī了,果然是母jī变凤凰,身价百倍。然而,这价格贵是贵了些,可能来这大俗楼的人,自然都吃得起,立时便有人竞价了。
“二十二两银子,只要一只。”
“二十三两银子,我要另一只。”
“二十四两……”
“三十两……”
正在大家伙儿竞价最热闹的时候,一个略带yīn柔的声音横里cha了进来。
“一百两一只,两只我全要了。”
满楼的声音刹时间静止了,全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却只见黑影一闪,两只吊在天井木台上的凤凰立时不见,两张银票晃晃悠悠从三楼飘下来,正落在骆三刀手里,一张一百两,正好是二百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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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园,在外人眼中,不过是一处有钱人的大宅,事实上,这里却是天一教总坛。大俗楼里,那两只当众不翼而飞的烤jī,此刻正挂在教主方宏隐的面前。
这是一间门窗四下大敞的房间,四角都按放着暖炉,虽说寒冷的空气不停地从门窗外往屋里钻,却也不觉得冷。屋里的家什都是最简单的,一眼望去,简朴古拙,不够jīng致却一派大气。
中间一张方桌,坐着三个人,正面首坐,就是方宏隐,一手托着一杯酒,对坐在他右首的人道:“薛兄弟,我敬你一杯,喝了这杯酒,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天一教的兄弟,也是我方某人的手足,从此后,我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同甘苦,共患难,生生死死永不背离。”
被敬酒的男子,名叫薛无,脸上飘起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举起酒杯应道:“教主您太客气了,这一杯酒,理应由属下敬您才是,日后我便在教中效力,还望教主多多提协。”
这时坐在方宏隐左首的章无痕哈哈大笑起来,道:“行了,东篱,你就别跟着假仙了,这里又没有外人,老大最是讨厌这些礼节的,他是真把你当兄弟才敬你酒的,你一口gān了就是。”
一身黑衣的章无痕,赫然就是从大俗楼里用二百两银子把“凤效于飞”半买半抢回的那个黑衣人,从外表来看,他斯斯文文,不像北方人,倒更像是来在江南鱼米乡的文弱书生,可是这一开口,就露了馅,十足的马哈一个。
薛无一呆,方宏隐已经接口笑道:“无痕说得是,薛兄弟,你也莫要拘束,若是不嫌弃,待二弟回来,我们兄弟三个,便一同认你为四弟,日后,人前我是教主,你们是下属,人后我们就是手足,不分上下,不分彼此。”
章无痕在边上大声叫好,显然极为欣赏薛无,也有与其结拜的意思,恨不能现下便开香案,cha香烛。
薛无面上仍是飘着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却道:“承二位兄长看得起,小弟恭敬不如从命,只是不知右使大人是否愿意认我这个兄弟,依我看,结拜之事,还是待右使大人回来之后,再说不迟。”
“哈哈哈,东篱你多虑了,我家二哥的xing子,比我们只会更豪慡,更喜结jiāo,你才华出众,xingqíng又慡朗,保不住我家二哥还要抢着跟你结拜呢。”章无痕拍着桌子大笑道。
“既如此,那就让小弟先敬二位哥哥一杯吧。”薛无再次举起酒杯,面上依旧若有若无地飘着一抹笑意。
“好,这酒我们饮了便是,从此后我们就是兄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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