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里若木哈哈大笑,拉他的手,“哪有你这样的皇上。过来我看你脸上的擦伤痕迹褪得怎麽样了,皇上的脸是龙颜,你倒好,弄出了猫胡子痕迹。太医说因为天气冷的关系,你的腿伤好得很快,你不用担心。”
“吃早饭了没有?”相里若木轻轻捏著手里不大的手掌,景曦渺不是很有jīng神这点相里若木看得出来。
“没有吃。”景曦渺回答得很仗义,扶了扶自己的头,似乎有点不舒服。
“是嘛,”相里若木觉得见过檀心的景曦渺明显的口气不善,虽然景曦渺这个人,内心的气愤和欢喜,悲伤和幸福,在脸上往往只有淡淡的投影,就像傍晚的风光景物投she在宁谧的水面。但是像这样跟他相处过之後还是能感觉得出来。相里若木没有跟小孩子相处的经验,不过景曦渺冲著那个美若仙童的檀心的火气,却让他模模糊糊地有些开怀。
“叫太监们传膳吧,还是你有特别想吃的东西?”相里若木难得的好xing儿跟体贴。景曦渺摇摇头,有想吃的他也不知道叫什麽。
早饭摆上来了,景曦渺问他,“太尉大人早上为什麽没有来?”
“皇上你脾气不小啊,竟然都敢质问起我来。”相里若木被景曦渺捅老虎眼睛的口气逗得很想笑,却扳了脸。
景曦渺想了想,换了个没有感qíng的平淡口气,“太尉忧国忧民,日理万机,连大清早都在为国事所扰不得休息,是人臣的楷模。恩……所以……太尉你早上gān什麽去了?”
相里若木忍不住笑出来,而且似乎很久没有笑得这麽畅快,景曦渺不明所里,颦著眉头仰脸看他。相里若木搂住他的腰,“快点吃饭,你这小东西,我只晚了这麽一点点见你,就被你盘问了一早上,这还了得。”
景曦渺呵呵地笑了起来,低头吃饭。相里若木想起了睿庆王藩国的事,不觉有些入神。景曦渺抬头疑惑地望他,相里若木感觉到而回头的时候,迎上他明亮安然的眼神,心中温软下来,“没事的,皇上。”不知不觉就吻上景曦渺红润的嘴唇,相里若木这个动作几乎自己把自己吓著了,堂堂太尉失惊打怪地把皇上的筷子碰在地上。景曦渺也红了脸。
“那……那是……”相里若木张皇的没有话说,“对了皇上,今早睿庆藩国传来丧报,睿庆王薨了。”
“哦……”景曦渺红著脸低了半日头,“太尉……太尉……太尉要让封号世袭给景祥吗?”
两三句话的功夫,相里若木调整好了呼吸,“皇上,景祥的这次事qíng是个讨伐藩国的好机会。藩国的地域权力太大,以後也还会发生五国之乱这样的事。”无论是何种理由,相里若木想杀尽景姓的念头没有变,只是出兵的事他还犹豫不决。但是这件事,他知道景曦渺有可能是会赞成的,景曦渺不肯说,但是当时一定有景祥派出的人追杀得景曦渺走投无路一直跌下悬崖,所以景曦渺醒来的第二天景祥来请安的时候,景曦渺转过头去脸背著景祥,只说了一句话,太尉你把他赶出去吧。
相里若木现在想起当时景曦渺那轻飘飘的一句话,比其他都让他觉得解气。
景曦渺若有所思,“藩国的分封确实让天下纷争不断,是个弊端,即使贵为皇亲,只要国家拿钱来养活他们就好了,至於封地,和让他们在封地内享受自己的税收兵役的国策,实在是万万不该,这简直就是国家祸乱的根源。有皇帝的血统还有出兵的本钱,谁都觉得自己可以当皇帝了。”
相里若木看著景曦渺,十四岁的年纪,却有那个昏君先帝四十岁时还没有的眼光和明辨能力,他抚摸著景曦渺的手腕,“你说的非常好,皇上。”
“如果要赞扬我的时候,就叫名字吧。”景曦渺笑了起来,相里若木看得心动神摇。景曦渺似乎看在了眼里,腼腆地笑笑,“可是若木,”他大著胆子鼻音软软口齿含混地叫了一声,相里若木像被念动了符咒一样点点头,景曦渺笑容不再像平日那样淡淡的,第一次可以说灿若朝阳。“若木……太尉,觉得出兵获胜的把握有几成?”
相里若木没有回答,景曦渺得到了鼓励 ,接著说,“我为若木算过,以平定五国之後剩下的可以调度的兵力来看,如果三个藩国同时反叛,已经捉襟见肘,更不要说,北疆一定会趁这个时候希求入主中原的。”
相里若木露出一抹微笑,“即使做皇子的时候,你关心的事也不少啊!连五国之乱後全国可以调度的兵力你都清楚。”
景曦渺的手哆嗦了一下,迅速低下头,脸涨得绯红,心里乱做一团,“那是因为……因为……战报是明发的……太子书舍里见得到。”他全身一震,相里若木的手抚摸著他的脸,却不是友善的意味。他听见相里若木说,“我真是小瞧了你,以为你只是个纸上谈兵的孩子。可是我伤害你你能够隐忍不发,跌下悬崖陷入绝境你能够求生自保,心里记恨景祥却能够按兵不动;更何况你对这个国家比我想象的清楚的多,甚至连国策的制定也都有自己的主见,如果你能够跟三个景氏藩国取得联系,恐怕这个国家早晚有一天还会回到你的手里。你心里也清楚,所以跟我约定五年时间来等待机会,对不对?”除此以外还有什麽人能真正看透生死,在死亡面前有条不紊地安排最後的事qíng,尤其是,跟要杀掉自己的人平和相处。
景曦渺艰难地抬起头,紧紧咬著下唇,全身发抖,眼里满是泪水却看著相里若木,“原来是这样,你才明白,那可真是愚蠢。本来就是这样,你跟我,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还有什麽话好说。我本来就想用三个藩国制约你称帝,等到时机一到就下密诏让景氏和天下共同讨伐你这个篡权夺政的逆臣,也趁机削弱三个藩国,将来我一统天下,就是这样。你怎麽现在才想到?”景曦渺看著相里若木冷冰冰的眼睛,继续说下去,眼泪滚落腮边,“而今最好的法子,就是杀了我,选个景氏里看起来最傻的景裕为皇帝,再以皇帝无封地的名义削了福宁王的地,软禁他在宫里。”
相里若木猛地站起身,急走了两步。景曦渺微微喘著,忍著哽咽,“你快点杀了我,我多一会都不想再看见你。你给我站住。”景曦渺陡地提高了最後一句话的音量,相里若木闻声而止。“你走出这扇门,就再也不可能信任我,你每天想起我都会猜测我会不会找到了机会杀你,你每天也都会犹豫要不要杀我。与其那样,你现在就杀了我,连借口都是现成的,你都推在景祥身上就行了。”
“你可真是聪明啊。”相里若木转回头瞪著那个哭得发抖的小孩。
“没有跟别人比过,我不知道我聪不聪明 ,可是你只有把我当成傻瓜的时候才喜欢我吗?”景曦渺哭红了眼睛,语速也快过了平时几倍,越是哭口齿越是伶俐。
“我怎麽可能喜欢你?”相里若木被这句话弄晕了,肝火上升。
景曦渺哭得一怔,“那为什麽……”後面又说不出口,脸上火辣辣的,他突然明白宫外成年人的生活也许不是 那麽简单。“是这样啊,”景曦渺没了最後的气势,在chuáng上坐得矮了下去,突然怪异地笑了一下,“我看我真是不太懂……”景曦渺安静了下去,连哭声都没了,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声,“你下去吧,想要怎麽样就怎麽样吧。”
相里若木走到门口,听见景曦渺在他身後说,“我本来是想跟你说,可能并不需要讨伐睿庆王,只要反过来嘉奖睿庆王就会有同样的效果。不是世袭王位给世子景祥,而是为了表彰睿庆王的德行,将睿庆王的儿子通通都封王,既给睿庆王无上的荣耀,又把睿庆藩国一分为四。景祥当然不会同意,可我听说睿庆王的四个儿子各个都勇猛彪悍又不和,前年还在先帝的寿宴打了起来,所以睿庆王国里自己就会四分五裂,太尉再出兵就不费chuī灰之力了。”
相里若木呆在门口,半晌才缓过神来,尴尬万分。
不能否认,景曦渺也许不会成为一个实际战争中的指挥者,但是当运筹帷幄地进行战略决策的时候,还是个孩子的景曦渺就已经是个天才。不过比这更重要的是相里若木尴尬万分,心里知道话说过了头想要回头,又没有回头的勇气。景曦渺伶牙俐齿把所有的路都堵死了,不但指出来以後五年里两个人都要面临的尴尬处境,也指出了解决办法,甚至还告诉自己怎麽样杀了他是最好的方式。让他这个无往不至的将军灰头土脸。
明明只有十五岁不是吗?不过相里若木政事繁忙所以也许是忘记了他自己十五岁的时候,也已经是一个百战百胜的少年将军,麾下十万人马所向披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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