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天子是龙脉,乃帝王之气运所成精怪,得到它祝福之人定成九五之尊。世间第一个部落首领出现时它便已悄然成形,直到人族势力发展至鼎盛建立长安城,它也就随之成为了长安天子。旁的精怪多是天生地养,长安天子却是因人而生,所以,它一直对人族有一种别样的亲近感。
纵是如此,在遇上姜奉之这个朋友之前,它也没想过要成为人。是姜奉之改变了它,让它第一次有了常驻人间不再离去的念头,也让它成为了如今的付红叶。
当年的沐风其实有很多疑点,他说自己是散修却从不透露师承来历;来无影去无踪分明修为不弱,对修士的常识却一无所知;自称出身平凡却像从未踏足过民间一般,糖葫芦拨浪鼓这些逗小孩子的玩意儿都能把玩许久……只是,他救了姜奉之的命,所以尤姜不愿疑他,也没有再去想这些过去之事。
他从未想过沐风有可能不是人,更没想到,百余年过去,彼此立场皆已不同,付红叶不再是无亲无故的单纯精怪,他有了自己的信念,也有了宛如亲人的师门,可是,即便姜奉之再也不是他生命中的唯一,青年最终还是做出了和当年一样的选择。
尤姜闭了眼,明知答案是什么还是把话问出了口,“你说的那只即将陨落的精怪,是你自己?”
“是。”
这是意料之中的回答,付红叶看着尤姜的沉重神色,知道已经是必须摊牌的时候,这便轻声解释,
“我不是不能理解魔教的难处,可所有门派的领地都是自己祖上留下来的,各派庇护百姓安居乐业,百年来也不见有失徳之处。我不认为自己贫穷就是抢夺别人东西的理由,唯一能做的只是协助你们治理漠北灵气。若心劫过了我得以飞升,从此便上天入地为你寻找解救魔教之法;若不能,至少我陨落后形成的灵域也可供给魔教千百年。”
玄门掌门的安排一直很妥当,不论最后结果如何,至少天道盟和魔教都能迎来安稳太平的结局,唯一区别只是他自己的下场。师父已经飞升,师兄也不是儿女情长之人,他渡劫前便做好了退位后的一切安排,如今不论生死都不再影响大局,唯一的牵挂便只剩一个尤姜。所以,若尤姜希望他活,他就继续作为人活着;若尤姜已不再需要他,他便作为精怪死去成全魔教换取天下太平,也算是有始有终。
尤姜不知道精怪是不是生来就没有私欲,它们似乎根本没有为自己谋求利益的概念,所想的永远只是如何去保护天下生灵。如今,他也只能心情复杂地问:“为何要为本座做到这个地步?”
然而,付红叶的回答却出乎他的预料,白衣青年认真看着他的眼睛,只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是你教我的。”
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长安天子常年被人族祭拜,它已经习惯给予自己喜欢的人祝福和力量,所以它问姜奉之有什么愿望,不论少年想要什么,它都可以给。
那时候,姜氏一族的贵公子只对它轻轻一笑,少年意气风发满怀壮志,站在山顶指着下方繁华的长安城,道出的就是这样一句话。
尤姜没有想到,这些圣人言语他自己都忘了,在身边倾听的少年却将它们记在了心里,并且真的用了一生时光身体力行,成为了如今以身殉道的玄门掌门。这样的情况着实讽刺,尤姜也不知该喜该悲,最终只能轻声一叹,“万物同源,天人合一。我过去崇拜道祖,的确很爱说这些话。”
“是你让我看见了人与精怪和睦相处的希望,也是你带着我走上了正道,即便现在你放弃了,我也想沿着这条路走到最后。”
帝王祭天多是祈求宏图霸业,从未有人像姜奉之那样告诉长安天子,他想要与自然万物和谐相处共同生存。姜奉之让它产生了去了解人族的念头,也是姜奉之告诉他给予乞丐钱财不如助他们寻个能够谋生的活计,遇上姜奉之后,沐风终于学会了用人的思维方式去考虑问题,可以说,正因姜奉之一路上的细细教导,才有了决心加入玄门的付红叶。
阻拦魔教这么多年的对手竟是他自己带出来的,尤姜对这个结果也是难以言说,他细细看着付红叶,白衣浅笑一身浩然正气,姜奉之半道离去,被他拉着同行的精怪却死心眼地留在了共同走过的道路,最后活成了他曾最想成为的模样。
尤姜无奈地叹息一声,终是不愿这个大傻子就这样送死,放凉了声音便颇为无情地回应道:“你们精怪都这么傻吗?当年本座与你算是什么关系?不是道侣也不是情人,谁都没有给对方相守一生的承诺。你死后,本座想给你立个牌位,拿着笔在夜风里待了一晚上,最后落笔时也只能写上挚友两个字。所谓朋友,合得来就在一起,不合了也就散了,难道还要养对方一辈子不成?你对本座已算仁至义尽,没必要再赔进一次性命。”
那时的沐风不懂人情,根本不明白自己对姜奉之是什么心思;而那时的姜奉之也是遵循礼法不敢谈及断袖之癖,二人即便常有不经意就红了脸的情况,却是直到生离死别都未曾言明一丝情意。
尤姜没有告诉付红叶,那块只写着挚友身份的牌位他从未舍弃,就算是被正道追杀时也没让其受到一丝损伤,在魔道中每一个心惊胆战的夜晚都是抱着它入眠,每逢那时,他就会暗暗后悔当初年轻不识人间爱恨,若是早些表明心迹,至少他还能理所当然地为沐风服丧,而不是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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