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红叶其实多少预料到了他的反应,最不想听见的也是这样的话,即便明知尤姜是为他好,听在耳中终究还是无情。
他拉好衣襟,难得露出一分疲惫神色,终是轻声道出了自己所想,“可我需要你陪着。”
“你……”
“这场心劫从一开始就是我输了,我为天下可以泯灭自我,可以放弃身为精怪的无限寿命与自由,却唯独不能为天下除了你。纵使太上长老几番劝诫,天道因此质问,我也没办法下手。”
付红叶从未对尤姜提出什么要求,他好像什么都不需要,只要看见心上人安好便已满足。这是青年第一次说出这样的话,现在的他终于不再是圣人,不再是庇护人族的长安天子,仅仅只是思慕于尤姜的付红叶。
“你知道的,精怪的思维很简单,正就是正,邪就是邪,喜欢就是喜欢,厌恶就是厌恶。我曾经很排斥魔修,但为了你,我尝试着去理解自己过去不喜欢的人群,渐渐地也就喜欢上他们了。我性子虽然不算差,却也没和善到想与所有人交好的地步,平息正魔纷争只要有足够的威慑力令魔修不敢动手就行了,而天道盟早已拥有这个实力。
我之所以与魔教交好,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想要和你再次站在一条路上。我虽说正道原则不可动摇,终究还是动摇过的。”
这是付红叶仅有的私心了,如今明明白白摆在了尤姜面前,让自认冷心冷情的魔教教主也不由沉默了起来,良久方才小声叹道:“堂堂天道盟盟主,说这样的话合适吗?”
“不合适,但还是想说。现在不说,怕以后就没机会说了。”
付红叶并不知道人要如何寻找道侣,他只是不想强迫尤姜回应自己,在精怪的理念中,因为喜欢而保护这个人是他自己的选择,被喜欢的那人对它们没什么责任。正因如此,付红叶在尤姜面前总是游刃有余的模样,他理想中的结果是某天尤姜终于承认对他动了心,他也就能高兴地告诉这个人,我也思慕着你,已经一百二十八年了。
然而天道之子在情感一道注定磕磕绊绊,他终是没法隐忍下去,苦笑着道出了这些年的相思,
“我曾经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你,可每一次走在街道,下意识去买的东西都是你喜欢的,我素日喝的茶吃的点心也都是你过去所爱的……渡劫失败后我打开储物戒指,找到了各种各样的布老虎,更奇怪的是,我这样不懂丹青的人竟收藏了百余件名家画作……
这些习惯我过去竟从未觉出不对,好像不经意间就这样做了。那时我才发现,原来你的痕迹从未消失,就如过去那般深深刻在我的生命里,只是因为一直都是如此,也就习以为常了。”
那一年,姜奉之苦笑着向沐风道出自己被父亲逼迫毁掉心爱玩具时的痛苦,少年精怪便将这件事记在了心上,从此碰上叫卖的货郎就要停下看一看。那时候,沐风想要凑齐十只纹样不同的布老虎送给姜奉之,他想告诉自己最喜欢的画圣,家里人不疼你没关系,以后你想要的我都能十倍百倍地送给你。
只可惜,礼物还未送出手便已是生离死别,再醒来时,已是换了人间。
其实受影响的又何止是付红叶,姜奉之何尝不是遇见了沐风才长成了如今的尤姜。
姜氏擅笔墨,姜奉之本也是以笔为法器,只因偶然得了柄扇子舞了一番,沐风夸他用扇子特别好看,施法时就像仙人一样,他面上淡淡的,背地里却暗暗上了心,不经意间就练了一手使扇子的功夫,从此以扇为法器。直到现在,手里不拿一柄折扇便觉缺了什么,再也离不得了。
姜奉之与沐风闹矛盾的时候不多,尤姜嘴上说是将往事全忘了,其实每一次吵架都清晰记得。
有一次家宴过后,素来活泼的沐风突然闷闷不乐,姜奉之一回房便问少年问:“奉之,他们说人长大就要成家立业,那你什么时候成亲生子啊?”
不知为何,这个问题让姜奉之心里就是堵得慌,语气也随之低沉下来,“怎么,你想我和别人成亲?”
“不想,你如果有了后代,他们就是你最亲近的人,你有了后代早晚会忘记我,那我不要和你说话了。”
少年语气很是认真,仿佛只要姜奉之一成亲他就真的走了,姜奉之听见反倒莫名高兴了起来,只拉着衣摆又将人拽了回来,“闹什么别扭,回来。娶妻生子妨碍我研习画技,以后随便过继个养子传承技艺就行了,我才不要什么后代。”
这个答案让少年精怪神色瞬间一喜,也不生气了,凑到他身边便积极道:“那你过继个像你的,我和你一起养。”
此话着实没由头,姜奉之面色微红,怕被少年看了去便只一味低头研墨,声音还是强撑的正经,“瞎说什么一起养孩子……我们才多大哪用考虑这些事,以后再说吧。”
尤姜记得却害怕回忆的事太多了,也是那一年,沐风不知从何处捡来一柄长剑,仿照见过的宫廷剑客便在庭院舞了起来,只看架势倒也像模像样。那时长安尙是秋季,轻风一过便是满院枫雨,少年一袭白衣仗剑立于漫天红叶之中,对执笔的他问:“奉之,你看我用剑的样子和书里的侠客像不像?”
那时,姜奉之所绘的是最后一幅《霜天图》,画中就是枫林中的白衣少年,落在眉目间的一笔一划皆是无法掩盖的情意。纵使笔墨早已出卖了他,骄矜的贵族少年面上却还是不肯认,只强作平静地点了点头,“不错,白衣飘飘长剑在手,有点替天行道的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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