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红尘_流水潺潺【完结】(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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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珞惨然一笑,爬将起来:「原来我就是这种货色,白送都没人要。怪不得,怪不得!」

  「老爹」怔了怔,低声道:「青珞,你在哭么?」他已经不记得有多少年,没见过青珞哭了。

  青珞用力地眨眼睛:「没有。」

  「别告诉我说是沙子迷了眼,多少年前的谎话不管用了。」

  青珞抬起头:「我在看月亮,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月亮,所以我快活得哭了。」

  「老爹」也跟着他向窗外看去,那月亮果然又美又圆。「老爹」忽然叹了口气,放柔了声音:「你看着月亮哭,月亮看你又如何?无论这人世间有多少痛苦烦忧,月亮始终高高挂在天上,该圆的时候圆,该缺的时候缺。就因为如此,它才能千载不变。做人也是这样,想过的快活些,就不要总想着别人,要为自己多想一想。」

  他顿了顿:「曹员外那边,明天我去跟他说,看在这些年的份上,这是老爹最后一次教你,也是最后一次帮你。你以后,好自为之吧。」

  门开了又关,「老爹」走了。

  暖音阁里又是一片寂然。

  青珞抬头看看天上的月,那明月也仿佛看他,静静的,一言不发。

  第五章

  当落霞庵的桃树上结出青青桃实的时候,夏天也就来了。

  其实,无论chūn也好,夏也好,秋冬也好,锦chūn园里却永远只有chūn天。旧的客人走了,新的客人又来了,只要那门口两盏大红灯笼挂着,那车水马龙就不会断,那轻歌曼舞就不会停,那衣摆轻袖也依然飞舞得如同彩蝶一般。

  一曲舞毕,锦心把那水袖向前一挥,长长的衣袖在空中划出两道白虹,落在大红镶金的地毯上。红的耀眼,白的醒目,相得益彰。锦心拖着袖子,扭动腰肢向后退了几步,双手一抖,那水袖就好似变戏法一般回到了他的手上。他双手向后一背,站立不动,用一双顾盼流波的眼睛环视四座——

  那台下,顿时轰天价响叫起好来。

  锦心这才露出一丝迷人的笑意,躬身致谢。

  「锦心的舞真是跳得越发的好了!」

  「就是,柳腰纤细,舞步轻盈,就这升平街里,无人能出其右!」

  「何止是升平街,我敢担保,便是整个淞阳府论到舞技也没有一个能及得上锦心的。」

  一片赞誉声中,夹杂着一声不协调的轻嗤,有个带着浓浓酸味的声音说道:「哼,你一句我一句,都要把他夸到天上去了。」

  声音很轻,所以大厅里的锦心和众嫖客都没有听到,只有站在窗边向里张望的青珞听得很清楚。他转过身,发现说话的人就在身边不远处。

  青珞认得那也是锦chūn园的一名小倌,名叫蔚璃的。只因相貌平庸,又没什么特别的技艺,一直是个三流的角色。

  那蔚璃发现青珞看他,仿佛找到了一个诉说的对象,斜眼瞟着厅里的锦心,冷哼一声,道:「他也风光不了多久了。前两天我才看见『老爹』领回一个孩子来,也就十来岁的年纪,生得好聪明清秀的模样,jiāo给范大娘调教去了。这锦心,早晚被蹬下来。」

  青珞淡淡地道:「就算他被蹬下来,你也占不到什么便宜,开心个什么劲儿。」

  蔚璃脸色一变:「你跟锦心不是死对头么?怎么帮他说话?」他本以为,青珞一定会跟着自己一同诅咒锦心一番,以偿心中怨气。

  青珞把那凤眼一挑,眼角眉梢透着蔑意,似笑非笑地道:「我的确看不惯锦心那张扬拓跋的嘴脸。可是呀,我更讨厌自己没本事,只会看着别人眼红、暗中踩踏的人。有种的,就明刀明枪地斗!这种人呀,别是让男人gān多了,自己落得一身娘们儿气。」

  这青珞的一张嘴的确是有气死人不偿命的本事,三言两语气得蔚璃浑身发抖:「你……」

  「怎么着?」青珞把胸脯一挺,兵来将挡,全然不怕。

  倘若换了旁人,蔚璃这时早就扑上去厮打了。可是青珞在这一带「泼名远扬」,蔚璃暗自掂量了一番,终于还是没敢动手。但他不甘受rǔ,眼珠一转,冷笑道:「你也就在我们面前忙着撒野,你近来都没什么客人,『老爹』早就惦着把你轰出去了。」

  「是吗?」青珞微微一笑,「你有工夫在这里闲磕牙,今晚也没有客人吧?咱们到不如比一比,看谁先被轰出去!」

  一句话堵得蔚璃脸都白了:「你、你这泼货!怪不得人家林公子带走了阿端,却不肯要你,你这泼劲儿,哪个受得了才怪!」

  人人都知道这是青珞的心头痛,摸碰不得。前些时候锦心拿这个奚落他,被他当众踹了一脚,若不是「老爹」及时出面,还不知会闹成什么样子。蔚璃这时气急败坏的说出了口,立刻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他见青珞脸上yīn晴不定,吓得一溜烟的跑了。不时回过头来看看,生怕青珞追将过来。

  青珞哪有闲qíng理他?冷笑道:「就这点胆量,也敢来撩拨我?」

  明明打赢了这一仗,他心里却无聊得很,懒懒散散,提不起半点jīng神来。

  他应该去前门招揽客人的,这时虽然很晚了,仍有一些散客在门口游dàng,比如说还没娶亲的酒店伙计、卖烧饼的老光棍,在堵坊那边转了一圈,就该往这里来了。他们大都不挑人,只要价钱合适,人再加意温存点儿就成。白日里挣了一天的命,只能在炕头上找一点温柔的慰藉。

  青珞虽然嫌这些人粗糙鲁,他们手上的银子却是货真价实。搂着他们的时候,脑海中有时也会闪现林子骢的模样,可青珞赶忙把头一甩,把这些美丽虚幻的影像甩掉。

  但是今天,不知是不是因为蔚璃的话,青珞却连找客人的心思也没了。他慢慢走到中庭,难得看到这里空无一人,只有那明澈的月光把四下里照得空明一片。

  青珞站在那里,愣了半晌,忽然双袖一挥,舞动起来。

  曾经,他一舞动四方,淞阳府里的达官贵人无不争相来看。

  曾经,他的彩袖逐流云,引得不少才子赠诗赞叹。

  曾经,他只是轻轻挥手投足,便抓住了所有人歆羡的目光。

  他慢慢地舞动着,本已疏失的舞步转为流畅圆转,本来生涩的动作也开始协调如意。渐渐的,心、眼、手和舞步仿佛连为一线,遗失了许多年的感觉又回来了。

  他好像回到了少年时练舞的空庭,那里花香四溢,韶华无限;他好像回到了锦chūn园大厅的台上,那里高朋满座,掌声雷动。

  他忽然记起,原来自己也曾年轻过、灿烂过、风光过,像花儿一样,盛放过!

  他越舞越快,越舞越急,忽然脚下一痛,跌倒在地。

  一瞬间,花香消失了,掌声消失了,歆羡的目光消失了。仿佛一场梦醒,伴着他的,只有那冷清清的月亮,和脚上一阵阵的剧痛。

  青珞慢慢爬起身,慢慢地向着自己住的后院走去。第一步迈出的时候,他脚下仿佛有一点踉跄,但他很快地抿住唇,尽力让自己的步调看起来与平时一般无异。

  房门上了锁,因为阿端不在了。青珞忽然有点不敢去推那门,因为他怕推开门后,里面是一团漆黑。比外头还要黑。

  往常他回来的时候,屋里都亮着灯,然后阿端会怯怯地跟他说:「你回来了。」不能否认,青珞有点怀念那声音。他想,虽然很讨厌阿端,却一直没有赶走他,有一半是因为自己很怕黑吧。

  他推开门,灯光一下子涌在了他的身上。

  门正对着他的chuáng,那chuáng上,坐着一个人。

  如果黑天半夜你推开门,却发现房间里坐着一个陌生的不速之客,你会有什么反应呢?青珞应该吓得大叫的,可是他现在却连叫都懒得叫。

  他只是将身子一歪,懒懒地靠在墙上,淡淡地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进来的,但是恭喜你,现在你可以堂堂正正从门口出去了。」

  那人将眉毛一挑:「你不害怕?」

  「我只怕阎王爷派来的小鬼。」青珞上下打量他一眼,「你虽然不怎么好看,但至少也是人模狗样的,有什么好怕?」

  那人也不生气:「子骢说的不错,你这张嘴的确凌厉。」

  他的声音很轻,似乎在自言自语,可是青珞却听得很清楚,他身子不自禁的一僵:「你认识林子骢?」

  那人道:「不光认识,还跟他很熟;我还认识阿端。」

  阿端!听到这个名字,青珞全身最后一点力气也仿佛被抽gān净了。他愣了半晌,才道:「阿端好吗?」

  「很好,我从没见过子骢对一个人这么上心。我这次来,就是应子骢之请,带你一同上京,跟阿端团聚的。阿端他实在很挂念你,不忍放你一人在这里……」

  青珞怔怔的听着,一丝苦味在口中慢慢放大。要我去做什么?看着你们恩恩爱爱、双宿双飞么?

  只听那人接着道:「我已经跟这里的老鸨说好,随时可以带你离开。事不宜迟,咱们这就走吧,我的马就在外面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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