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回成见?凭什么要我去屈就着他?」青珞冷笑道,「他看我不顺眼,焉知我看他就舒服了?」
荆如风叹了口气:「你何苦这般固执?你现在离开那个什么院,无家可归,身上的银子也没了,不去京城,还能去哪里呢?」
「我……」青珞想要反驳他,一时间却不知从何开口。打从他进锦chūn园那天开始,这一辈子的愿望,就是能够离开那里。可曾几何时,那里竟成了他唯一的安身之地,一旦离开,竟不知何去何从。
身无一技之长,唯一的本事就是在chuáng上伺候男人,难道说,再找一家青楼,安身落户?
可是刚出了一处火坑,立刻又转跳进另一处,这人的命,也太贱了。再说,人家肯不肯要他,也未可知呢。
一时间惶惶然,仿佛天地之大,找一处容身之地却是那么艰难。
青珞走过去,挨着chuáng沿坐下,每一个动作都慢到极致,显然心里迟疑难决。
荆如风轻声道:「为了你自己好,别逞qiáng了。」
青珞歪头想了想,道:「什么叫逞qiáng呢?倘若换作林子骢处在我这个位置上,他挥挥手去了,人家一定要会说,这人有骨气、有气xing。因为他有家有业,用不着委屈自己。而我这样的人呢,银子没有,身份低贱,再不肯躬下身子,就是逞qiáng、就是自讨苦吃了?」
「这个……」荆如风一时怔了怔,不知该怎么说。
青珞自己把手一拍,作了了结:「所以说,这人若是生来微贱,就不要把脸面什么的,看得太重。」
他想起很久以前,他接待的一个客人。
那人故意把一串珠子断开撒在地上,让他去捡,好看着取乐。他年少气盛,哪里肯做?争执起来,那人怒气冲冲的走了。为此,他吃了「老爹」一顿鞭子。
记得当时老爹一面打,一面怒道:「叫你傲气,叫你有气xing!那傲气是你这种人该有的吗?那气xing是你这种人配有的吗?你当自己是什么?你不过是个小倌,天底下最下贱的胚子!」
想到这里,他对自己笑了一下,不是已经吃过无数苦头验证过「老爹」的话了吗?怎么还是学不乖?
他抬起头,看着荆如风,微微一笑:「我想明白了,我要去京城,咱们明天就动身。」
他站起来,感叹道:「一个人,要想看清别人容易,要看清自己,是多么的难啊。」
车轮辘辘,带着几分犹豫、几分怀疑,还有几分对未知前途的茫然,这一日终于到达了京城。
京城的景象又自不同,且不说那层台耸翠、画角雕甍,也不提那百丈游丝、香车宝马,只是大街,就比那淞阳城宽上一倍有余。青珞虽然尽量提醒自己,不要露出乡巴佬进城的怯样,被荆如风看了笑话,可是新奇的事物络绎不绝,让他不由得睁大了凤眼,那车帘子自从拉开了,就再没放下过。
马车七转八转,终于进了一条僻静的小巷,在一户门前停下。
「就是这里?」青珞看看那两扇紧闭的门,也不过就是普通人家的模样,跟想像中的差远了,心里又是疑惑,还有些鄙夷。「姓林的不是据说很有钱么?怎么就住在这里?」
荆如风道:「这里是别苑,林家的主宅在宣华门那边。」
青珞本想问为什么要来别苑,可是心念一转,已经明白了其中道理,冷笑道:「原来是金屋藏娇啊。我还当他对阿端有多么真心,也不过如此!」
荆如风脸上一红,有些尴尬,还是很尽责地为表兄开脱:「林家是京城的大户,我姨母家教很严,你也知道,阿端到底不是姑娘家……有些事qíng,还需从长计议。」
「计议个屁!她现在不肯,将来就肯了不成?真拿我们当成三岁小孩子!」青珞越想越恼。起初他听荆如风说阿端过的很好,并未多想,只道阿端从此有了依靠,幸福安乐。如今一瞧,又不是这么一回事。
这姓林的至今不敢把阿端接进主宅去住,说什么对阿端的喜爱,只怕也不过是qíng浓时的甜言蜜语,未必真心。倘若有一朝,阿端年长色衰,又或是林子骢另有新欢,到那时候又该如何呢?在锦chūn园待了这么久,男人们对颜色的贪恋,没有人比青珞清楚了。
荆如风虽然也觉此事不妥,但他到底向着表兄,道:「我表兄的事qíng,他自然会妥善料理,他说过,决不会辜负了阿端。」
青珞冷笑道:「那我倒要好好瞧瞧了。」
荆如风见他满脸不平,心中一动,道:「你为阿端的事qíng这么生气,看来,你还是很疼爱他的。」
青珞一怔,随即向荆如风抛了个眼神,懒懒的一笑,道:「我哪里是关心他?现在我靠他过活了,他混得好不好,将来会不会被人赶出去,都跟我有莫大的关系,我怎能不多上点心?我是个没心没肺的人,你表哥的话,总是不错的。去叫门吧。」
荆如风听他赌气的意味颇重,不好多说,只得上前去扣门环。扣了几下,听到里面有人应声,回头向青珞道:「马上就来。」
青珞没有应声,他的目光正追寻着天上一只失群的白鸽,半仰着的脸上,是莫名的悲凉,可那微微抿起的嘴角,却勾勒出几分倔qiáng。
荆如风看着,一时呆住了,连吱呀呀的开门声,都没有听到。
第七章
前来迎接他们的是个矮胖的中年男子,荆如风叫他邢管家。长着一张和气生财的脸,见谁都堆着笑,那笑容仿佛天生就刻在脸上。可是青珞心里清楚,脸上笑得勤快的人,心里未必在笑。
林子骢却不在,他带着阿端去甄县察看生意去了,要十来天才回来。
荆如风忍不住皱起眉头:「我不是叫人捎个话儿,说这两天就能到京城吗?难道你家少爷没收到信?」
邢管家陪笑道:「收是收到了,可是毕竟是生意上的事,耽误不得。」
青珞一直在一旁听着,这还是忍不住cha口道:「那阿端呢?他几时也会谈生意了?」
邢管家笑道:「这位就是青珞公子吧?小人有礼了。阿端少爷本来是说一定要等你来的,可是我们少爷实在怕他一个人留下寂寞,硬带着他走了。阿端少爷是您的亲兄弟,他是怎样的人,不用我说,您心里有数。至于我们少爷,就真请你担待了。」
千里迢迢地将人接来,主人家却连个面都不露,连荆如风都觉得说不过去。他想依青珞的xing子,岂有不闹之礼理?偷偷看了青珞一眼,却见后者神色漠然,喜怒不显。
青珞越是这样,荆如风反而越是担心,道:「这生意上的事我也不太懂,不过子骢这时离开,必然是有万不得已的苦衷……」
「你不用解释,我省得。」青珞淡淡地接口,「我不过是个吃闲饭的人,能有多大分量?自然是生意上的事qíng比较重要。」
荆如风长叹一声,不知该如何劝解才好。于qíng于理,他觉得自己应该陪着青珞,直到表兄回来。可是他自己确实有要事在身,因为青珞的gān系,已经延误不少,只得向邢管家道:「青珞公子是贵客,你且好好照顾他,莫要怠慢了。」
邢管家躬身道:「表少爷放心,我家少爷临走前已经jiāo待好了,小人一定会按照少爷的吩咐,好好照顾青珞公子。」
说着,向青珞微微一笑:「青珞公子,您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我就命人带你前去歇息。」
他使个眼色,一个家仆模样的男子迎上来,向青珞行了个礼。
荆如风眼看青珞就要跟那名家仆离开,心里忽然一阵不舍,道:「我先去办自己的事,等事qíng结了,就来看你。」
青珞一怔,停下脚步看向他,眼角微微眯起,似笑非笑地道:「我跟你非亲非故,又没什么jiāoqíng,你看我做什么?」
荆如风万万料不到他会这么说,吃吃地道:「咱们一路同行这些天,也算患难与共,怎能说没有jiāoqíng?」
青珞见他脸涨得通红,实在老实得可爱,忍不住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叹道:「不过是露水的jiāoqíng,晒晒就gān了,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说罢,当先走了出去。
客房不大,但是整理得很gān净。面南背北,统共开了四面窗户。这时一齐的打开了,阳光从四面she进来,让人看着心里就透亮。青珞本来着恼的心思一下子敞亮许多。见那带路的家仆始终一言不发,便好声好气的问道:「这位大哥,你贵姓大名啊?」
那人头也不抬,道:「林顺。」
「原来是林顺大哥,以后就烦劳你照顾了。」
按照常理,这人应该回上一句小人必定尽心尽力之类的话,可他却一言不发,仿佛青珞在跟空气说话一般。
青珞心里便有些不快,心想这姓林的不知是怎么调教的下人,待人好生无礼。眼见林顺转身要走,忙又追问:「我现在满脸灰尘,能不能请你打盆水来,我好洗个脸?」
林顺顿了一下,道:「等着。」关上门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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