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寿他们昨天就已经过了宁州,怎么还没到?”
“王上,双寿他们许是被雪阻住了,外面早就飘上雪花了,宁州在咱们北面,可能今天早上就起雪了。”双泰垂手立于案侧,心里也盼着双寿能早点回来。
武王端起茶盏,却没有喝的意思,只捧在手中轻轻摩挲着,杯里的茶是温热的,手心里的影青瓷却微微冰寒。最近他总觉得肋下隐痛,jīng力也大不如前,原大蜀各州虽已陆续调派官员开衙建府,但大战过后百废待兴,一切都需要重新部署,他却总觉得jīng神匮乏,难以凝神细想细查,连十几年来从未间断过的she御习练都已减半。明涧意啪地一下将手中茶盏放回桌上,心里颇为忧虑烦乱。
暖阁外忽然传来淅梭的脚步声和轻声细语,武王微侧头,眼眸一亮,站在他身旁的双泰颇为灵醒,立刻快走几步打开暖阁厚重的雕花大门,只看了一眼,就失望地垮下脸,听了小内侍的回复后他就重新掩上门,嘴上却先勾起三分笑,回头说道:“王上,是李夫人殿里的双禄。”
武王一听就皱了眉头,不耐烦地说:“这个时辰他来做什么?”
“说是李夫人的内兄李普大人送了鹿ròu来,夫人正在梅阁里着人烧炙,想请王上过去一起赏雪品肴。”双泰顺口回报着,眼角一扫就看到武王不以为然的表qíng,立刻低眉顺眼地说:“王上,这两日天寒,用炭多,炭气重——”
“是呀,本来就炭气重,口焦内热,哪里还能吃什么大补的鹿ròu?”武王跟着接口,一边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双泰。
“那奴婢就这么回复他吗?”双泰的头垂得更低。
“你斟酌着说吧。”
双泰嗯了一声就恭敬地退出暖阁,才要关上阁门就又伸头进来,脸上带着无法掩饰的欣喜,“王上,双寿总管回来了。”
“哦?!快,快叫他进来。”武王半站起身,又觉失态,抚袍重又坐下,拿起茶盏浅抿了口茶,再抬头时那御前内侍总管明双寿已经俯首跪在了桌前,双泰臂弯里挂着他犹带雪花的锦毡斗篷,轻轻走出去带上了门。
“双寿拜见王上,路上大雪阻路,回来迟了,请王上宽恕!”不知是因为qíng绪激动还是刚才赶路太急,双寿的声线微颤。
“起来说话吧,你也坐下,路上想是极不好走。”武王体恤地吩咐着,眼看着双寿在矮凳上坐下,想了又想,想说什么,却总也说不出口。
双寿明察秋毫,早已明了武王的心思,重又站起,从随身带的包裹中取出一个狭长的锦盒,双手捧着,俯身献上,“王上,双寿幸不rǔ王命,这是双寿当日回泽兰驿所后连夜所绘。”
武王接过锦盒,握在手里,却不言不动,只紧紧地握着,好似害怕打开锦盒后盒中之物会灰飞烟灭,抑或是害怕心中所想将从此消弭。时间慢慢地流逝,他的眼光牢牢地锁在锦盒之上,心思却早已飞向北方,那里雪雾茫茫,阻断了一切思念想往。
双寿也如老僧入定般陪着武王默想静坐,又呆了半晌,终于抬起眼皮,细声说:“王上,时辰尚早,夜半观画看得更真切。”
“……呃……你……”武王微楞,看了一眼双寿,双寿面如止水,也眉毛都没动一下,“……你将它拿进去吧。”武王松开手里攥着的锦盒,才发现手已麻木。
双寿走上前拿起锦盒送到东暖阁里间的武王内寝中,再回来时发现武王已埋头审看着折子,想了想,还是趋前恭声说:“王上,我这里还有一幅画要请王上过目。”说着就从包裹里取出了另一个锦盒,双手捧着献上,“这是那大夏少帝华璃之像。”
“——哦?”武王一听来了兴趣,立刻拿着锦盒走到窗前的梨木长案旁,双寿见状早已双手各执一灯放在案子上,暖阁中的那一角骤然亮如白昼。
双寿打开锦盒,拿出画轴慢慢地在长案上展开,只听身侧武王‘咦’地一声就倏地俯身凑近画卷,卷上的少年身着团龙皇袍,眉目如冰雪般清透,脸容俊逸非凡,正好奇浅笑地回望着他,“……这……这是……这分明就是那个……那个……嗯……不是……不是……细看又分明不是……”明涧意嘴上失控地嘀咕着‘是’与‘不是’,双寿却听得一清二楚,不禁佩服自家大王明察秋毫,目力深邃。
“双寿,这是——”武王转头盯着双寿,眼中闪过利光,有如鹰鹫。
“回王上,画上之人是大夏成帝华璃,人称三美北冠阿璃。”双寿稳声说,他的眼睛也审视着案上之画,好像在回忆比较画上人和当日在泰坤殿所见之人的细微区别。
“——嗯,你看他与那跌落苍水的少年可是一人?”武王沉声问道。
双寿摇摇头,没有说话。他的意思是他不知道,还是认为那不是一个人呢?
“为什么?你倒是说说看,为什么不是一人?”武王并不放过他,继续追问。
“奴婢眼拙心钝,看不出哪里不一样。”双寿垂下头,却见明涧意的脚一步步走近,直到紧挨着他停在他的面前,qiáng大的威压气势令双寿一下子感觉窒息,他艰难地吞了一下口水,心,砰砰砰地就要跳出胸腔。
“那你就说说你的画和青鸾的哪个更好?”武王的声音近在咫尺,字字句句都敲在双寿的心上。
“殿下的画更好。”双寿想也不想就答话。
“为什么呢?”武王打算穷追到底。
“殿下所绘之人活灵活现,好似招招手就能从画上走下来一般。”双寿据实以答,声音恢复了平静。
“你是说他那绢帕上之人……似有灵魂,有生命一般?”武王喃喃地说着,倒不像是在问话而只是在自言自语。
双寿浑身巨震,——是,就是这种感觉!他想说却总也说不上来的可怕感觉:那少帝华璃明明就活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他却总觉得他稀薄如空气,好像随时都会消失;而殿下帕上之人,明明只是一副逝者的绣像,他却觉得那个少年生机盎然,好似活生生的一般。
“——正是如此!正如王上所说,殿下画技着实高超,双寿多有不及。”
“是青鸾的画技高超,还是他所绘之人高超?”武王的话轻不可闻,双寿却额上冒汗,背上已沁凉一片。
“王上,殿下所绘之人已死。”双寿的声音gān巴巴的,却像一滴溅入滚油的水,滋啦啦地激起一阵热烟,看不见摸不到,但武王和双寿都被呛得鼻腔激辣。
“王上,当日曾有人为此来探我的口风,我只说是曾见过大夏醒颜斋所绘的绣像,幸亏提前预备下了一本三美图册,除了成帝,其他两美均为双寿的杜撰,如此真真折rǔ了太子殿下,双寿惶恐。”双寿说着又低下头去。武王却眯起眼睛紧盯着案子上的画像,怪不得那日看到山童绣像时会感觉与无暇想像呢。
“查!坚查到底!孤就不信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是……”
双寿的‘是’字刚刚出口,就听门外传来双泰轻声的通报,“王上,太子殿下驾到。”
不等明涧意吩咐,双寿就利索地卷起画轴,收入锦盒之中,武王轻咳一声,踱回桌后坐下,“请太子进来。”
门从外面轻轻推开,明霄快步走了进来,倒身要跪,明涧意给双寿使了个眼色,和声说:“鸾哥儿,免跪,坐下说话。”
明霄还是恭敬地俯身叩拜,身上雪貂滚边的锦袍在灯火映照下闪现点点微光,那是落雪融化后的水光,武王一看就微微皱眉,“双福也太大意了,这么大雪,怎么不给你披件斗篷?”
“雪已经停了,儿臣是来给父王送鹿ròu的,李夫人的内兄给儿臣和浩弟都送了许多,儿臣体质偏热,消受不了如此大热之物,就送来孝敬父王了。”明霄说得轻描淡写,武王和双寿都觉意味深长。
“你让双福派个人送过来就得了,何必亲自跑一趟。再说那鹿ròu燥热,孤也消受不起呢。”武王笑着说,眼中却毫无笑意,只捎带赞许。
明霄松口气,唇角也漾起笑容,“儿臣是听说双寿回来了,特意跑来听他讲讲行使大夏的见闻。”
“哦?你的消息倒是灵通。”武王眼角扫过双寿,双寿微低下头。
“是许君翔进宫值夜时说在德宣门遇到双寿总管的,儿臣前来太冒昧了。”明霄不紧不慢地回话,面容沉静,似乎根本没听出他爹话里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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