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离站起身来,朝韩子绪走近几步。
“你到底想从我嘴里听到些什么?或者说,你想让我否定什么?”
此时的莫离,无形中竟给人一种能将人心看透的感觉。
韩子绪沉默不语。
莫离道:“你想听我否定文煞?对不对?”
“你想让我亲口告诉你,我对文煞除了恨之外,再没有其他了,对吧?”
莫离冷笑一声。
“你说那可能吗?”
背过身去,莫离道:“韩子绪,就算你能抹去那段我在无赦谷中度过的日子,但,你能抹去他是阿忘的日子吗?”
“想不到你韩子绪,今日竟会为了一个心智仅有七岁的阿忘失了风度!”
莫离的声音中略带嘲讽。
“既然你问了,我就同你打开天窗说个清楚。”
“没错,不可能,这一辈子我都不可能忘了阿忘。对,正如你想的那般,其实他就是文煞,文煞就是他。”
“文煞留在我身上的烙印,早就从阿忘出现那天起便已经打下了,你想抹去什么?又能抹得去什么?!”
莫离脸上虽是微笑,但却是字字泣血。
他终究是忘不了那段与阿忘相处的美好而平和的日子,忘不了那个天真无邪的孩子,忘不了他原本纯良温暖的天xing。
所以,在青峰崖那日,如果不是因为韩子绪手中兵器折断险些命丧文煞掌下,莫离也不会忍心在对他毫无防备的文煞的背后刺了一下。
就算是狠下了心伤了文煞,但莫离又怎能不顾阿忘往死处下手呢?
所以,本是能直直扎入文煞心脏的细簪,偏就是让莫离用那高超的外科医生的手法,避过了一切要害,而仅仅在文煞背后留下了皮ròu伤。
而文煞被刺之后的剧烈反应,其实并不是因为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伤口,而仅仅只是莫离的背叛吧?
但看着文煞愤恨的眼神,莫离深埋在其中的苦心,又有谁人能知呢?
拒绝的语气斩钉截铁,莫离丝毫没有将手背尽爆青筋的韩子绪放在眼里。
所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对于不能理解自己的韩子绪,莫离除了生出无端喟叹之外,还能做些什么呢?
其实韩子绪如果懂得换位思考的话,他便会懂得,他与莫离的那段过往,也并非是他人可以抹杀的。
没错,韩子绪确实无法抹杀阿忘与文煞存在过的事实,但文煞又如何能抹去丑奴与莫离相知相许的那段过去?
更别说当时的莫离确实是对韩子绪动过真qíng的事实,而且就算论个先来后到,韩子绪也未必就吃了亏。
可惜素来冷静的韩子绪,在面对莫离的时候,便也像那文煞一般,有了太多的失常、太多的例外。
莫离深吸了口气,转回身道:“韩子绪,我们之间经历过那么多波折,横竖都是回不到过去的了。”
“我与你之间缺乏信任,而你又对我的过去耿耿于怀,这样勉qiáng下去又有什么意思呢?”
只会让两个人互相折磨,不得善终而已罢了。
莫离的眼眸对上韩子绪的。
“你该放手了。”
莫离的这番话,字字见血地刺在韩子绪敏感的神经上。
本以为韩子绪会因此而炸起来,但莫离看着眼前的人的眼神从盛怒又渐渐转归平静,进而再也看不出丝毫qíng绪波动的时候,背后又无端生起一阵寒意。
韩子绪走近莫离,嘴角也勾出了一抹淡笑。
莫离似意识到了什么,身体没来由地发紧绷直。
韩子绪掬起莫离及腰的长发,将那些散落在胸前的发给拨回腰后去。
修长的手指穿过那青丝,韩子绪眯了眯眼,似乎很是享受指尖的触觉。
“离儿,这你就错了。”
韩子绪俯低了身子,轻轻地在莫离耳边说道。
“要从心里抹去一个人,也不是不可能的。”
那炽热的气息拂过耳际,引起莫离身子的微微战栗。
“只是因为之前我疼着你,不舍得你受苦罢了……”
韩子绪帮莫离理了理略微凌乱的衣襟。
“但今天看来,就算再不舍得,也得舍得了。”
莫离刚想说些什么,却看到韩子绪一个手刀劈了下来,砍到了自己的后颈上。
莫离眼前一黑,意识顿时抽离出去,软倒在韩子绪怀中。
第63章 吞噬1
等莫离再度醒来,他环顾了四周,周围的景象一度让他怀疑自己尚在梦中。
直到他用力地掐捏大腿感受到疼痛之后,他才确信,他是真的清醒了。
只是,周围一片漆黑。
莫离就算将自己的手伸到眼前,也完全看不到任何景象。
究竟是这个地方的光线暗到伸手不见五指,还是自己的眼睛瞎掉了?
莫离不知道。
他一时半会儿猜不出韩子绪打的什么算盘,只能摸着黑想大概探一探自己所在的到底是个地方。
可是才刚想移动双脚,却听到一阵清脆的声响。
摸到自己的手腕脚踝上才发现,那上面被坚韧的皮革裹着,几乎有人手臂粗的铁链将他的活动控制在了最小的范围内。
他所在的地方有chuáng,有薄被,有大约一天量的水和食物,当然还有其他的一些生活必须品。
但是就是太黑,太安静了,以至于连空气都要凝结起来,莫离只觉得自己身处在一片死气之中。
莫离喊了数声平日专门服侍他的丫鬟们的名字,没有人应答。
若放在平时,就是不用莫离亲自出声喊,只要丫鬟们听到屋内声响动静,都会主动请安的。
这样看来,自己真的是喊破嗓门也没人会搭理的了。
莫离咬了牙,他必须静下心来思考一些问题。
韩子绪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莫离忽然想到,自己在被韩子绪劈晕之前,韩子绪说的那句话。
“要从心里抹去一个人,也不是不可能的。”
……
联系到自己现在的处境,莫离不由得冷汗直下。
想起自己尚在大学念医科之时,曾辅修过心理学的课程。
那是一堂非常有趣的课,听课的学生场场爆满,莫离每次都要提前很多去教室才能占到位置,否则就要站着听一整堂课。
头发花白的老教授曾向他们介绍过一个著名的“感觉剥夺实验”。
“所谓感觉剥夺,指的是有机体与外界环境刺激处于高度隔绝的特殊状态。有机体处于这种状态,外界的声音刺激、光刺激、触觉刺激都被排除。几天后,有机体发生某些病理心理现象……”
莫离努力地在脑海中回忆着在那时隔久远的课堂上,老教授对这个实验的介绍。
从病变分析到原理探讨,从变化过程到最后结果。
印象已经非常模糊,莫离只能回想出个大概。
……
从回忆中抽脱出来,莫离猛然瞪大了双眼。
难道,这身处距离人类工业文明至少有数百年时间的古代的韩子绪,早已经知晓了这种可以损人心智的心理学原理?
莫离的冷汗滑落额际。
这密闭的空间,隔绝了一切光线,只剩下无边的黑暗。
这种黑暗让人无法察觉到空间的界限,就随之越发让人恐惧的感觉无限地夸张着。
虽然有充足的空气可以呼吸,但却一点都感觉不到风的流向。
周遭过于静谧,连平日随时随处可闻的虫鸣鸟叫都没有。
如此jīng心巧妙的布局,可见其并非是临时起意才搭建起来的禁闭人的场所,而是在很早以前便已经存在,是专门用来从心智上击溃他人的秘密处所。
莫离虽然能比其他人更为了解韩子绪此举的用意,虽然能比其他人更淡定更坚qiáng一些,但是,他对感觉剥夺这种东西的理解,从来都只是停留在理论层面上。而以前的他,也不曾想到过自己竟然也会有机会成为这样的“实验对象”。
在压抑人心的黑暗中,没有视觉、听觉与触觉来分散注意力,莫离的头脑在过于密集地思考。
莫离知道,自己想得越多,病变的速度便会越快。
但他没有办法更多地控制自己的思想。
最初的时候,莫离靠着饥饿感与进食的次数来大约计算时间的流逝。
他每时每刻都小心翼翼地注意这屋内的动响。
莫离想着,如果能知道每天下人们给他送水送饭的时辰,他多少能跟外界获得一些接触。
但大约三日之后,莫离绝望了。
给他输送食物与水的人,就像通了天似的,总能在他睡着或者短暂地迷糊而失去意识的时候,将补给悄然放入禁闭室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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