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煞本就不是个会察言观色的主,自然是会不知道自己过于灼热的视线让莫离觉得尴尬了,倒是多亏了韩子绪在桌下狠踹了文煞一脚,那神经大条的家伙这才反应过来。
见文煞终于低下头去闷声吃饭,莫离叹了口气。
留他们下来吃饭果然是个错误的决定。
待时辰渐晚,到了要就寝的时候,那黑白二人还算是有点识趣地自动退了出去,莫离这才宽衣睡下。
想起今日与三娘见面的种种,又念到林信坟前的清冷凄凉,莫离顿觉一阵难过,睡意全无。
他支起身子坐起,本想去倒杯水喝,却听到门外有些窸窸窣窣的细碎声响。
莫离开口道:“我知道你们在外面,进来吧。”
其实莫离知道,这些日子以来,那黑白二人总是不放心自己,夜夜守在他卧房门外,定要确定他睡熟了才肯离去。
听到莫离的话,那黑白二人果然推门进来,见了素衣宽袍的莫离,脸上竟难得的带了些尴尬,一时间眼神也不知应该落到哪儿去。
莫离故意没去理会屋内那略微古怪的气氛,只是对着韩子绪问道:“你那日似乎因急气攻心,受了不小的内伤吧?整夜守在门外,不用休息养伤么?”
韩子绪听言心中难免悸动,但口中还是淡然道:“无甚大事……离儿你……”韩子绪说罢,手便也不由自主地伸了过去,紧紧地扣住莫离的五指。
一时间,二人之间的画面一片和谐之色,竟无端生出了一种让人无法介入的错觉。
原本呆立一旁的文煞看到此qíng此景,心中如打翻醋瓶般很不受用,但又不知该如何处理这种事qíng。若换成以前,他便是直接将人砍了杀了解恨也便算了。但今时今日,那原本的戾气却早已消失无踪,除了满腔愤懑之外,他还真想不出其他的法子来。
见待在这儿只能自讨没趣无端生闷,文煞长袖一甩便要出了那门去。谁知脚步刚动,却被莫离的声音唤了回来。
“文煞……”
文煞高大的身型顿时停滞,那一瞬间,他甚至以为那唤了自己名字的声音只是幻觉。
回过头去,却看到莫离用另一支未被韩子绪握着的手,朝他招了招。
“过来。”
就像招呼自己的宠物小狗一样,这种动作若是别人对文煞做了,那是死上一百次也不够的,但偏偏就是莫离做了,文煞不仅不会生气,反而觉得,呃,异常地高兴?
快步走到莫离身边,文煞也不甘示弱地牵着莫离的另一只手,但奈何qíng绪过于激动,一时之间竟不知要说些什么好。
莫离道:“让我看看你的背……”
不知莫离为何要这么要求,但文煞还是乖乖地依言转过身去,将背对着莫离。
感觉到莫离带着些许冰凉的手慢慢地探进自己的宽袍内,文煞背部的肌ròu顿时紧绷得如同铁石。
莫离的手指渐渐上移到了肩胛骨的位置,摸索到了那一点点早已愈合但却凸起伤痕。文煞忽然想起,那是在青峰崖一役里被莫离在他背后用簪子刺伤而留下的痕迹。
“这个伤口,还痛么?”
如此温柔的声音,让之前早已冰冷的血液再度温暖,甚至沸腾起来。
文煞低下头去没有说话,只是那眼眶的温度却过于灼热,差点就要烧下泪来。
韩子绪见莫离这么一问,便也难以抑制住某些勃发而出的qíng感,从身后将莫离依旧瘦弱的身子搂进怀里。
“离儿,对不起,我们以前都错了……”
“而且,错得离谱……”
“原谅我们好吗?原谅我们……”
韩子绪低沉的嗓音在莫离耳边轻轻回dàng着。
文煞见韩子绪将自己心中所想说了出来,便也转过头来。
想不到早已恢复了武功和记忆的文煞,竟也能露出如阿忘一般的表qíng来,用一双被遗弃小狗的哀怨眼神,静静地看着他,静静地等着莫离回话。
莫离靠在韩子绪胸前,感到那炽热的体温透过了薄薄的丝袍熨帖在自己背后。而文煞却半躺下来,将头枕在莫离腿上,脸却贴在腹前,长臂揽着他的腰。
想起阿忘那一度粗糙且不甚柔软的头发曾是自己的最爱,莫离忍不住用手揉了揉文煞的发顶,那小子却因为莫离的动作,也越发放肆起来,竟用脸轻轻地蹭着莫离的丝衣。
很久,都没有那么平静过了。
莫离靠在韩子绪胸前,虽了无睡意,却不禁闭目养神起来。
过了许久,待那黑白二人以为莫离已经入梦而轻轻起身要将他的身子放平之时,莫离却忽然睁开眼来。
那是一双依旧仿佛能包容天下的清澈眸子——不带一丝杂质,纯朴得让心心动。但那水光中渗透出来的点点忧伤,却没来由地让人心头为之一震,恨不得立刻为他抛头颅洒热血,只为将那点忧愁化掉……
莫离的声音轻道:“我可以原谅你们。”
既然你们已经知错了……
杀人偿命虽是古往今来人们觉得天经地义的事qíng,但冤冤相报而让更多的人死去又能有什么意义呢?林信不在了,还有很多人因此而失去了生命。但无论谁要为此付出代价,人死了都不能复生。
韩子绪与文煞身形一震,抱着莫离的手竟有些微微的颤抖。
那二人不禁想起在昔日黑白两道巅峰对决之时,流血飘橹、尸横遍野也未曾能让他们产生过些许的怯懦,就是下一秒就有人可能会削下自己的头颅,但早已习惯了在刀口上舔血的日子,他们又如何会有这般懦弱的反应?
那种惶恐中夹杂着惊喜的滋味,实在是可以让人如坠罂粟丛中,那片氤氲的暗香似剧毒却甜腻非常,令人无法自拔。
“真,真的么?莫莫,你会原谅我们么?”
原本只是祈求一个挽回的机会的黑白二人,断不会想到那在计划中本可能要奋斗数年甚至十数年的结果,竟然在今日便已然得到。
“嗯……”
莫离未再多言,只是将脸埋入枕中睡去。
那黑白二人无言地狂喜了一阵,却也无法再度移动脚步——他们不愿意离开莫离,哪怕是一分一秒也不行!
二人静静地拥着莫离的身子,却不会再有以往那般言语的伤害与qiáng求的qíng事,取而代之的,是恬然的宁静与心灵的安详。
是的,似乎只有在莫离身边,他们才能真正找到活着的意义。
他们可以舍弃一切,但却不能没有莫离。
究竟要如何去爱你才足够?
就算那心已然碎裂,那过去划在生命中的伤痕消散不去,即使痛楚不再,可是曾经的记忆是否能选择释然?
文煞的那个问题着实是问错了。
莫离的善良与包容,注定了他可以原谅一切的过错——特别是那些加诸于自己身上的曾经的屈rǔ、责打、囚禁……
但原谅不等于可以挽回。
莫离是原谅了,但,他还能爱吗?
他还有勇气去爱吗?
或者说,他还有像之前那般全心全意、义无反顾地去恋着一个人的能力吗?
这些问题,可能连莫离自己也回答不上来。
放弃了那绝无仅有的一次返回现代时空的机会,莫离那颗心早就随着希望的消失而逐渐沉没了。
这数日以来的平和与安静,只不过是给了他一段时间,让他充分地思考并作出一些选择。
在这个世界里,他只不过是一个可以改变无数人悲惨命运的工具而已——一个用过便可以扔掉的工具,一个不会流血流泪更不会受伤的工具……
工具不应该有qíng感。多余的qíng感,只会让他无数次地痛苦再无数次地重蹈覆辙。
太傻了,太蠢了。
深夜里,偌大华丽的寝宫中,透着宁静的两道呼吸声。
在幽暗的烛火之下,沉睡中的黑白两道的霸主们,脸上都透着平日难得一见的稚气。
没有高高在上,没有不可一世,有的,只是能够躺在爱人身边安详入眠的满足。
那平时应是无时无刻不在防备他人偷袭的两人,却能如此放松地全心依赖自己,毫无芥蒂地躺在自己身边。
你们都太过信任我了。
莫离轻轻地将自己的手从文煞的大掌中抽出。
睡梦中的文煞似乎对莫离的这个举动感到不满,眉头轻蹙像在抗议。担心文煞因此而转醒,莫离只得用手轻揉了一下他的发顶。得到了安慰,文煞才如之前的阿忘那般安静下来。
而韩子绪的手则紧紧搂着自己的腰,温热的气息吐在敏感的后颈上。想起之前的丑奴也是如此这般地喜爱这种qíng人间亲密无间的行为,莫离顿时禁不住无声地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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