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罗礼将碗递给丫鬟,又接过茶碗漱了口,瞅着湛华抿嘴笑道:“你昨晚上跑去哪里了?白白叫我记挂一夜,今早上还派人四处寻你。”湛华平白挨了一夜风寒,这一会儿倒被人埋怨,不由得怒从中来,几步跨到chuáng前作势发作。罗礼笑嘻嘻一把扯住他,圈起湛华的腰笑道:“吆,这身上凉得透骨,快到我被窝来暖一暖。”湛华恼羞成怒扑到他身上,两个人调笑打闹滚作一团,道士眼巴巴瞧着他俩撕扯在一起,纵有不快也不好言语,只得立在一旁白白恼恨,罗弶对他儿子宠溺成xing,这一会儿见罗礼忽然起了jīng神,非但不恼他放肆没规矩,反倒弯起眼睛喜上眉梢。屋子里沉闷气氛一扫沉而尽,外面的小厮垂手进门传报:“大爷来给老爷请安了。”罗弶面色一沉,摆手唤罗祝进门,罗礼听得他哥哥要来,一双手伸进湛华衣摆里不肯松脱,只是眼睛定定瞅到门口,抿起嘴唇yù笑不笑。
大爷罗祝一进门便瞧见罗礼,面如平湖不动声色,朝着罗弶恭恭敬敬行礼诉念:“老爷安康。”拜了几拜小心挪到角落里,目不斜视瞅着自己的脚尖。天底下鲜有不偏心的父母,这罗弶的心更是只系在罗礼身上,话说二爷的母亲是他指腹为婚的正妻,自幼饱识诗书贤惠端庄,出嫁后更有懂得为妻的行cao,夫妻妇二人举案齐眉qíng深意笃,可惜命中福浅竟无子嗣,罗弶四处烧香拜佛寻医觅药才使夫人怀上罗礼,哪知婴儿呱呱坠地之时边是妻子魂归故里之刻,他深感其臼悔愧难当,百般呵护细心抚育罗礼,只希望二儿子早日成人继承家业,以告亡妻在天之灵。至于先几年出生的罗祝,不过是罗弶早年跟婢女玩笑惹出的麻烦,太太宽怀大度有容人之量,罗弶却对这儿子不甚喜爱,每每想到罗礼身单体弱多病多灾,对着罗祝竟又平添出几分嫌恶。
罗弶瞧着罗礼对降尘道;“我儿子发病越发频繁,吃药也不顶用,万般无奈才寻得你来做法驱邪,道长尽快挑捡吉时,各式香帛供品法物器具,短了什么只管拿腰牌去库里支。”降尘连忙点头称是,罗弶又瞟一眼罗祝,拧气眉头扬声怒道:“我听说你近来又跟三教九流厮混勾结,前些日子竟勾搭上个jì女,堂堂罗家大少爷如此不堪,倒该叫你去山上看守祖坟,再别出来给我丢人现眼!”他背对着罗礼喝骂罗祝,罗二爷坐起身子直勾勾瞧向他哥哥,忽然抬手做出抹脖状,罗祝立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面孔埋在地上偷偷发笑。罗弶不知道两兄弟正在逗乐子,瞧见罗祝这付模样更不耐烦,摆摆手呵斥长子退下。
罗祝脚下生风忙跑出屋,降尘也不好再多逗留,他见罗礼将湛华紧紧抱在怀里,只得qiáng压偾怨独自迈出门。湛华见道士已走,不由自主长抒一口气,继而转念又想,心道这道士言行虽古怪,待自己却也并非歹毒,何苦这般嫌厌。他抬起头正看见罗弶垂手瞧着自己,一双眼睛像出鞘的钢刀,锋芒中沾着隐隐血腥,不由打了个寒战。罗弶本要规劝罗礼莫要沉迷玩乐伤身损神,转厌瞧见儿子满面红光欢欣无限,便也不再说什么,只是抿着嘴轻轻道:“你那个哥哥,实在……不成体统。”罗礼斜眼笑道:“他便是这一般xing子,无忧无虑无拘无束,父亲若是不喜欢,大可将他支得远远的,何必伤损自家骨ròu和气。”罗弶叹一口气道:“你这个孩子!你懂得什么。你生来高人一等,被托在怀里长起来,他却要jīng打细算处处示弱,哪有什么无忧无虑。其中经营算计又岂是你能明白。”
罗二爷虽不是中看不中用的糙包,却宁愿糊里糊涂过日子,拧着湛华的面颊笑道:“你听听,我父亲又生气,你替我说些甜言蜜语哄哄他。”罗弶闻言也禁不住笑岂来,坐到chuáng便替儿子掩好被子,垂下眼睛柔声道:“你莫在贪玩了,再睡一会儿吧,外边冷,可不要出门,在这屋躺着便可。”他恋恋不舍又朝罗礼看几眼,吩咐下人到门外伺候,唯恐耽搁儿子休息,自己也转身出了门。罗礼压住湛华又胡乱摸一通,只觉对方皮娇ròu嫩触手滑腻,抚摸揉搓越发没了轻重,湛华蹙起眉头扭动挣扎,双方纠缠打斗难解难分,罗二爷发着烧占不着丝毫便宜,不一会儿便闹得汗流浃背,终于不耐烦将湛华推下chuáng,裹住被子自顾自蒙头睡起来。他这日头昏脑胀jīng神不济,一躺下便感觉天旋地转,仿佛自己被载入一叶孤舟中,恍恍惚惚随着水波漂泊晃动,顺流而下不知驶去哪里。过一会儿他依稀听着有人推门走进屋,撩开被子抬头看去,却见罗祝笑盈盈立在自己身前。
罗礼见状抿嘴道:“你好容易才跑出去,怎么又敢返回来?”他哥哥吃吃笑着不答腔,罗礼朝着对方瞅一晌,侧身躺下来闭上眼,犹犹豫豫轻声道:“你别当我什么都不懂,我只是……哥哥,你还记得小时候,我闹着要爬家门口的大树,下人们不敢拦,只得央求你在树下看护。我爬到树顶上,本想折下枝头的嫩芽,没留神脚下一滑失足摔下,这qíng形来得突然,别人还不知所措,只有你纵身上来接住我。这世界一霎间仿佛天翻地覆,我毫发未损平安无事,却害得你肋骨折断一根,蜷在地上直不起身,姨娘跑来看见悄悄红了眼圈,哪知父亲竟埋怨你粗心大意险害了弟弟,扬起鞭子狠抽了一顿。这些事qíng你必定忘不了,可是那毕竟还是你父亲,从小到大都是你陪着我,无论父亲说什么,咱们兄弟总是一条心,你在外面做下什么事,我也愿意假装不知道,好像有一年你说要带我到外面去,那样的用心……我也是心甘qíng愿跟随……”
第83章
他说到此,不知如何打了个寒战,猛然支起身子朝房中望去,眼前浮动起无数昏黑的影子,沸沸扬扬飘旋飞舞,却不再看见罗祝的身影。原来罗祝从未走进这屋里,罗礼不过睁着眼睛发了一场梦,白白同一抹幻影说了一场话。湛华被罗二爷掀下chuáng,正乐得自己不受纠缠,这鬼胆战心惊一整夜,此时不免困乏jiāo加,蜷身坐在地毯上打瞌睡,眼前青烟袅袅如坠云端,不多时便迷进睡梦中,恍恍惚惚瞧见一个人朝着自己渐渐走过来,满心欢喜正要上前喊钟二,身上一惊猛然醒过来,睁眼看到面前果真笼着一片烟,定睛却见不过是熏香燃出袅袅的药气,屋里白茫茫行影难分,模模糊糊仿佛不似人间了。他透过烟雾定神打量,却见罗二爷挺直身子坐在chuáng上,双眼定定望向房门,好像正等着有谁走进来。
那一幕幕似真似假似实似虚,包裹进流年的惆怅难识难辨,罗二爷恹恹瘫在chuáng上,到晚上又犯了一阵头疼病,折腾一宿辗转难眠,直到第二日才稍稍安稳,一大早唤人熬了一碗稀粥,没滋没味往自己嘴里灌。罗祝这一回果真寻到他房里,从门口踱到chuáng边,嘻嘻笑着开了腔:“好兄弟,我有档事要求你成全。”罗礼瞟着他冷笑道:“我不过是个痨病鬼,平日里门都出不得,能替你成全什么?”罗祝抿嘴含笑道:“你也知道,我外边养了个相好的,前几日生下个女娃,总不好再叫人家母女不清不楚流落外面。横竖我这些年也是闹乏了,昨晚上想了一整夜,心道索xing就此成了家,于人于己都是jiāo代。”这话轻飘飘旋在屋顶上,罗礼身上一僵猛然震颤,手中的碗“啪”一声跌下来摔得粉碎,滚烫的稀粥流在地上。湛华坐在chuáng边呆呆看着,见这qíng形不禁往后缩一缩身子,罗礼瞪起眼睛气急道:“不过是个勾栏院里下贱货,生下来的也是野种,说什么不好叫人家不清不楚,还想领到我家里!你!你滚吧!再别跟我说这般话!”罗祝原本被他骂惯了,听得如此也不觉有多窝囊,仍是嬉皮笑脸好言央求:“我要去求你父亲,他必定要打死我,万般无奈才寻到你门上,你要是不愿管,我也只得搬出家,到时候还请你有空多去瞧瞧我。”
罗礼扬起巴掌朝他挥去,罗祝嘻嘻笑着躲开来,可怜二爷满腔力气好似掷在棉花上,张口结舌气得浑身颤抖。他面红耳赤梗了好一晌,百般权衡只得qiáng咽下气,咬牙切齿低声道:“我这就打发人将她们接进来,父亲问起只说是我的意思,不过大家宅门毕竟不比外面,她们进来便在别想出去,须得一心一意守我罗家的规矩,出了差错我可不担待。”罗祝想了想微微道:“这我自然是明白,好比我母亲,一入豪门深似海,她纵是诚惶诚恐小心翼翼,如今也不知沉到何处去了。”他多说这一句,立时觉得不合适,躬下身子朝罗礼拜谢道:“好弟弟,我不敢忘你的恩qíng,他日必当赴汤蹈火结糙衔环。”罗二爷yù要再言语,罗祝转身出了门,罗礼瞅着他的背影痴痴怔住,湛华悄悄挨上来,依稀瞧出是做哥哥的哄了弟弟,然而糊里糊涂不知如何抚慰。
罗祝在家中甚无权势,罗二爷却是一言九鼎雷厉风行,他恐怕夜长梦多再生差池,索xing当日便打发差役去接罗祝的外室,下人将地上的残骸收拾起来,又端一碗粥请罗二爷用饭,可怜罗礼这一会儿瘫软无力,靠在枕上抬不起头。湛华好心托起瓷碗喂给他吃,yù言又止微微道:“我虽不明白,可你又是何苦……”罗二爷未听清他言语,斜着眼睛轻轻道:“你说过要等着个叫钟二的接自己回去,咱们也算有一场jiāoqíng,待你离开可将那张古琴一并带走,那琴弦锐得像刀子,有一回割破了我的手,再不能留在这屋里。”他深深叹一口气,闭上眼睛又猛然再睁开,憔悴面孔仿佛要化进白墙里。罗祝的外室早早收拾起行李,望眼yù穿等着罗家来人迎接自己,日日抱着孩子候在门口,终于瞧见一队人马远远驶来,立时欢天喜地飞奔出门,跟同下人乘着一辆马车进了罗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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