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浮生之倾国_知北游/梦里浮生【完结+番外】(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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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俞军合力,殷螭无法自辽东一路直趋而下;然而没有殷螭的游说拉拢,俞汝成也无法轻易打开山海关,所以这两方正是大有彼此相借力之处,不妨尽释前嫌。有时殷螭也觉好笑,心想平时自己喝起旧醋来,想到俞汝成都禁不住满怀忿气,料想俞汝成想到自己也只是恨得咬牙切齿,怎么能料到居然有这么一天,两个qíng敌指天发誓协力进军决不相背,而使两人成为qíng敌的那人,却已经远离千里之外,或许今生也没有再见的日子?

  同俞汝成会盟之后,两人似乎有默契一般,都不曾提及林凤致。殷螭有时卑劣起来,会不无自得的想:幸好抛弃了小林,不然这场盟约又无法牢靠——他知道俞汝成多半打听过战况,林凤致的名字正出现在朝鲜水军主战场之上,与自己业已分道扬镳,所以前事也实在没什么好提;而自己呢,这段qíng事也在努力忘怀,又为什么还要主动提起?

  努力果真有效,思念日渐淡去——殷螭想不到自己也有几乎淡忘林凤致的日子,以前分离了八年,他的音容笑貌却是无日不在心头,无夜不入梦境,日日夜夜都好象和他还在一起,当然日日夜夜也在煎熬着总有一天要出去找他算帐,总有一天再会与相聚。如今却是再会不知何年何月,相聚亦是无凭无据,这样的qíng况,如果不能忘却的话,又怎么能消受得这苦楚不堪!

  这样的忘却有时竟会使殷螭惶惑起来,尤其是驻军在建州还未南下叩关的时候,有一度长日无聊,夜分寂寞,竟然盼望起能做一个好梦聊当安慰,可是梦中自己常常是空虚寥落,茫然yù觅何物而不可得。殷螭在梦里和醒后,都知道自己其实想找什么,却又无论如何说不出那个名字来,丢弃得太决绝,遗失得太遥远,如果连自己的心也不复持有,那么,还拿什么来记得呢!

  所以俞汝成总是看塘报留意朝鲜战场消息,名义上是对联络倭人夹击北京的主意不肯死心放弃,目光却专门在天朝与朝鲜的联合水军舰队首领名字上逡巡;殷螭暗笑着他的痴心无聊,自己却也染上了这坏毛病,命人同样将最新的塘报及时送呈。虽然驻守关外与行军南下的时候,消息不算十分灵通,却也至少能够常常知道那一片战场的qíng况。

  那一片战场,那一个国家,却着实是在血与火之中挣扎重生。七月中殷螭撤离朝鲜的时候就听闻日本太阁病故,到八月的时候这个消息终于不再隐藏得住,jiāo战的双方都已确凿知晓,于是日本士气愈发低落,天朝与朝鲜的联军信心倍涨,只道短期内定能扫平倭军,光复朝鲜,却不意倭人虽然惊慌无主,抵抗起来却仍有拼死的勇气,在节节败退之中,还时不时反扑一回,使得这一场战役从八月拖到十月,直到十月初,才进行了最终决胜之战。

  这场决胜战乃是海战,发生在朝鲜南端顺天与泗川的海峡之间,峡中有岛名猫岛,故称猫儿峡之战。双方都几乎投入了全部兵力,天朝水军武将以陈伯云、高子则为主,朝鲜水军以李敬尧为首,与日本小西、加藤、岛津三部殊死拼斗,自夜中直战到日中,从火器she击的远战到跃上敌船的ròu搏战,无一不使将出来。倭人或被she杀,或跳海溺死,折损殆尽;但在激战之中,天朝主舰也被倭人的敢死队跃上船来,夺取火器引爆,主舰全船覆没,高级首领大多随船阵亡;李敬尧亲自赶来救援,亦不幸胸中流弹,死于战场。其子侄奉遗命不敢扬哀,仍以他的名义主持战斗,终于将倭人尽数赶出朝鲜,获取了最后胜利。

  战役结束,天朝损失了乘坐主舰的所有高级文武官员,朝鲜损失了水军大将复国英雄,日本损失了绝大部分兵力,可以说是一个三败俱伤的局面。然而战争还是胜利了,最终捍卫了天朝藩篱之国,保护这片国土上的百姓重获自由安乐——虽然这胜利代价太沉重!

  这个消息从遥远的朝鲜战场上传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十月下旬,殷螭已与俞汝成合兵在一处进了山海关,直指北京城。袁百胜奉命作为先锋前扫,殷螭便常常与俞汝成同帐议事,这晚两方主帅正在一起,同时都看到了传抄的塘报。殷螭手指一松,那份报单便飘落到桌下火盆中,蓦地一亮,片刻间便被焰头吞噬。

  他抬起头来的时候,看见俞汝成捏着报单的手指不住颤抖,也忽然抬头看着自己,殷螭见他脸色死灰也似的白,料想自己也定是面无人色。

  ——林凤致被最终弃绝之后,去投奔的,便是水军舰队,那被倭人击沉全船覆没的天朝主舰之上,是不是便有着他?有着那个令帐中两人一生都割舍不掉的,那个倔qiáng到底也拼死到底的人?

  殷螭寻思,自己一生中也经历过很多次林凤致死去或将要死去的qíng势了,这次又不是确凿可据,何况他也早已被自己抛弃,完全可以不再动心——可是,又怎么能不动心?只觉全身一阵阵发冷,仿佛跌进了寒冰地狱。

  其实在抛弃他的时候,自己便已经跌进了地狱,因为那般无希望的生离,与死别又有什么不同?若要狠心来说,倒不如他真的死了,也好让自己短痛之后彻底割舍,又或者,再也生无可恋。

  这样暗暗发狠的念头,却显然不是俞汝成的心qíng。殷螭与他再度联手之后,虽然绝口不提林凤致,旧日的醋却还是忍不住悄悄的呷几口,总是鄙视俞汝成一年比一年老了,怎么配和自己争人?可是当这个消息同时打击到两人的那一刹,俞汝成在惊骇中只是颤抖,愈发毫无掩饰的显露出衰老形相,殷螭却再也暗自嘲笑不得,反而产生了同样的悲凉感——难道自己这一辈子,也要象俞汝成一样始终抱着这苦苦相思而不可得,将生命无止境的消耗,直到老死?

  因为这个消息扰乱人心,这晚帐中议事便糙糙而散,双方各自带了手下回自己的宿帐。俞汝成做过内阁首座,殷螭是失位天子,好歹都是人上人的身份,也不至于为这一点儿女私qíng就显得方寸大乱,于是还是客客气气的在帐门外揖别道辞,约定来日再议。说话的时候冷风chuī得火把红焰飘摇,忽然有一丝丝冰凉的感觉拂面而来,身侧的护卫不觉道:“下雨了,今年入冬冷得好快!”殷螭抬头看看天空一片漆黑,道:“这鬼天气,看来不到冬月,就得下雪了!”

  这句话说出来,不觉又是一怔,心里刀割般的痛了起来——原来这句话,在十多年前便依稀说过,那是初遇林凤致的时候,那是他正忙着扳倒俞汝成入大理寺,还不曾把自己放在眼里的时候。

  遥远的往事,在今日传来的这一个遥远的消息之后,蓦地袭回心头,却已人事全非,前缘不再。

  俞汝成自然不会知道他这一句无意寒暄的出处,却显然也有感触,喃喃的道:“好多年不曾回京城过冬了——离开那年也是早寒雨雪。”这时已有服侍的从人在身旁打上伞来,殷螭向他微一拱手,笑道:“俞相宽心,只消你我合力,将来台驾下半辈子都尽可在京城过冬。”

  俞汝成微微苦笑,火把下他面容极是衰飒,仿佛晚间那一个消息已经夺去了他全部的力气,殷螭几乎猜得到他苦笑之下想说的话:“我要的那人已经不在了,回去还有什么意思?”可是俞汝成毕竟还保持得住镇定风度,只是淡淡回了几句谦辞,作别而去。

  这场冷雨到中夜便即转大,次日北风上来,道路结了层冰,大军行程不免慢了下来。次日晚上驻扎后再同帐议事的时候,殷螭看见俞汝成这一日一夜之间,便似急速的又衰老了几分,说话时也不能保持心平气和,却时时恍惚不安了——但殷螭也正在恍惚不安之中,因为急派探子去尽量打听朝鲜战场的qíng报,尤其是天朝主舰上殉难的官员姓名,却始终不得明确回报,但开列出来的天朝援军主要将帅重臣之中,林凤致的名字,是赫然在列的,他这样的身份,也没有不乘坐主舰之理。

  殷螭说不上自己是悔是恨,却难免还存在着微弱的希冀,但俞汝成显然连希冀也不再有了。这晚商议又没什么话说,双方道辞的时候,他的痛苦忽然全无掩饰的发作了出来,将出帐门时,猛地直接向殷螭喝问道:“你——为何弃他负他?怎么能……将子鸾断送到如此地步!”

  殷螭再也想不到这样的指责会出自俞汝成之口,或者说,再也想不到,自己居然会被俞汝成斥作辜负了林凤致——这斥骂来得突然,竟使他不自禁退缩,冲口道:“一直是他弃我负我,我怎么会断送他?我……我怎么舍得!”

  小林始终不肯全心全意随顺自己,由得自己豢养呵护,始终把很多东西,比如尊严,比如责任,比如国家大义,看得比两人间的qíng 爱重上许多,所以,在殷螭心里,这样想并没有错——其实一直是林凤致辜负自己,抛弃自己,不是自己真的想不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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