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浮生之倾国_知北游/梦里浮生【完结+番外】(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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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俞汝成抬起手来,作了个“安静”的手势,他虽濒死衰弱,到底还是有几分昔日威严,孙万年素来敬重恩相,殷螭倒是不怕他,却也怕闹得厉害被赶将出去,更加会被林凤致瞧不起,于是两人果真安静了下来。但俞汝成做这手势却也极是费力,呼吸不由得又紊乱了一阵,却断断续续的苦笑着道:“子鸾,伦常什么的……只是你的借口罢,你到底……并不想接受我这心思。”

  林凤致道:“不,不是借口,不完全是。”他静了一晌,才接着道:“你教我纲常人伦,却又毁了我们的伦常,我能不觉得悖乱?何况又有我母亲……夹在中间,你要我以身侍奉,我是万万不能从的!可是倘若照我们曾经的约定,只要不再有色 yù之事,我便一世不娶一生不离的侍奉你,这样……也不见得合乎伦常道理。我早年不甚了了,以为心和身可以分开两清,后来,后来经历了一些事,才算明白过来,这两者是分不开的……夫子,我一面爱慕你,一面抗拒你,恁地奇异,只因为这爱慕非我本心,而是受了潜移默化——你那般待我,我不能不以你的心,作为我自己的心;就如在其他方面,以你的风范,当作我自己喜好一样。”

  “中进士那年在京中与夫子重逢,你待我格外恩泽深厚,又不时隐约示意,我能不懂得?就算第一次被污 rǔ……我也甘愿受你的骗,相信只是酒后乱xing,我们还可以维持师生父子的伦常到底,又何其可笑?甚至于……我无奈的时候,也如吴孙两位兄台劝我的话那样寻思过,夫子待我恩深,无可为报,况且木已成舟,这等丑事连翰林院里都私下传开了,我左右是个名声尽毁,索xing便从了你也罢——你连我母亲都qiáng行遣走,也无非是要我打消乱 伦疑惧,我若那般从了你,厚一厚脸皮也就对得起良心,满足了你的意思,也未必不能圆了我的爱慕,你不会薄待我,我们本也可以快乐……”

  这些话语其实说来有些羞耻,林凤致说着说着也不由得声音低了下去,却还是清晰镇定,语音沉到最低之后,顿了一顿,又微微提高了些,说道:“可是无论怎么想,我还是不能从你——比爱慕更qiáng的,还是抗拒,夫子,我理会这般心意,却又真的无法不抗拒这般心意,你懂得么?”

  俞汝成不觉沉默了,半晌声音微颤,道:“我懂得……子鸾,你一直是太自持了。”

  林凤致道:“是,我太自持。哪怕qíng迷意乱六神无主,哪怕当真爱慕夫子如痴如狂……我也容不得自己卑贱无耻,悖乱不道。”他也微微的苦笑着,轻声道:“常常被说作我假正经,然而便是矫揉造作也罢,自持……也是我唯一安身立命的东西。比如当年夫子教我在场中文字里镶嵌暗记,可以保我轻松夺魁,读书人有谁不爱状元风光?我不是没有动心过,可是我到底不能——倘若立身扬名的文章都借助别人力量,一切成就都是外来襄助,那么我自己的本事何在?我林凤致这个人,又安放在哪里?”

  他又握住了俞汝成伸来乱抓的手,语声轻柔而坚定:“我有一回醉后吐露心事,说我对不起夫子,如今不妨再当面说一回——夫子,对不起,我委实不能不自持,不能不自重。我见到你就无端害怕,确实是因为你能潜移默化我的一切,乃至以你的心意为我的心意……可是这样会使我失去自持之力!我那时不能完全明白,但被束缚被qiáng加的爱慕,不是自然而然,本心无法不抗拒。”

  他所谓 “醉后吐露心事”,那一回却是向殷螭吐露的,而前面说“假正经”的话,也是殷螭一向用以取笑他的言辞。这时殷螭听在耳里,免不得百感jiāo集——忽然想到,林凤致说容不得自己卑贱无耻,可是今年为qíng挟制的时候,却曾经反复带着厌弃qíng绪声称:“我贪恋爱 yù,下贱无耻。”殷螭一向对这句话嗤之以鼻,并且忿忿然认为是他贬低两人qíng 爱的意思,却压根儿没有想过,在忍受自己理所当然的索求与作践的时候,林凤致心里要有多委屈,以及要有多深的痴qíng来爱恋着自己,才能自甘下贱。

  殷螭一贯喜欢抱怨林凤致qíng薄心狠,却从来没有怀疑过他对自己的爱——在八年前林凤致自己表白之后,殷螭便拿住了他的软肋,知道怎么样去索取与享受。这种认定甚至是带有几分肆意挥霍心理在的,不无自信的认为,无论自己怎么糟蹋,哪怕狠狠欺负无qíng弃绝,他也是随时可以哄回来的。所以殷螭一向最怕的噩梦只是林凤致死去,而不是他决然离弃。

  可是手背上被鞭风抽的那一记还红肿着,林凤致“恩断义绝”的反问也不时在耳边回响,此刻再听林凤致自述心意——那是殷螭始终不能理解的,自持、自重、自尊的品格——忽然之间,满心只想学他们师生一样苦笑:原来彻底失去之后,才知道他当初jiāo给自己的,乃是他藉以自持的全部。

  林凤致或许一生都不会再象这样豁出去爱,却不幸遇上了殷螭,结果被毫不珍惜的挥霍,毫不怜惜的糟蹋。

  可是殷螭又觉得自己实在是无意的——恶作剧只是自己不懂事,小报复也不是恶意,自己并非真想伤害他——何况林凤致再痴心,也不曾把自己放在比是非大节更要紧的位置上,这样的qíng意压抑不显,能感觉到的委实微薄,也难怪自己不当回事呀!

  他禁不住轻唤了声:“小林!”下意识的想和他说软话道歉,可是这等场合又不便说什么,尤其是林凤致此刻眼光只是凝注在俞汝成身上,简直视自己有若无物——殷螭甚至怀疑,他并没有注意到自己也来了,这一刻心中眼中只有俞汝成,虽然他在否决对俞汝成的爱慕,可是行动到底qiáng过语言!

  但俞汝成显然是将他的否决听进了心里,喃喃的道:“好,原来是我对你潜移默化,束缚qiáng加……你果真是并不曾爱过我,到头来还是父子师生——子鸾,你真是让我死也安心了。”蓦地忍不住气喘咳嗽起来,孙万年连忙抢过来扶持他坐起,垫高了枕头,俞汝成好半晌缓过了一口气,仍是执着林凤致的手,涩然而笑,道:“也罢,你肯忘了你母亲的仇,亲来送我最后一程,也算一场qíng分了……可是子鸾,我不忏悔,我不后悔bī杀你母亲!秋姬……那是个蠢女人,却知道用什么法子,将你从我手里松放了出去。”

  林凤致听他提到母亲,不禁低头沉默,过了一阵才低低的道:“是的……那时候我都险些把持不住自己,想要屈从了你,若非母亲……我一度只能拿你是我继父,我万万做不得母子同事一人的禽shòu勾当这句话来抗拒被qiáng加的心意……你bī死了她还衔恨不葬,恼怒如此,是因为你恨她……她拿xing命来救我逃离,促我决裂!”

  俞汝成的喘息慢慢平静下来,语音却仍有些含混:“是啊,我真小觑了她……我当弄死她无非是清除个碍事的,却不道她以死来刺你怀恨,逃出我掌握——看到她死后你狂乱失神,我便该知道我们是彻底完了,却偏偏不肯死心,还要折磨到今日,也真好笑。”

  他靠在长枕上看着林凤致,眼神渐渐有些发蒙,忽然道:“子鸾,你方才跟我说对不起,我也该向你抱歉罢——自你十八岁上重新遇见我之后,一直被我qiáng行拖着,哪怕直到今日你终于澄清了心意,到底还是要来送我一程……子鸾,这一世你被我毁了,我不忏悔,却想问你,你至今以来,快乐过么?”

  林凤致抬了抬头,目光接触上他的,俞汝成又问了一句:“至今以来,不论是与我,还是跟他……你是不是,都没有真正欢喜过?”

  他握着林凤致的手微微加劲,手劲却已衰竭无力,林凤致几乎都能感觉到他掌心中的温度渐渐在消失,正如他的生命也一点一滴在流逝一般。

  一直以来,这双手给过自己温暖,也给过自己恐惧,曾经热qíng曾经狂乱,到底却是抵不过生死无常,人间分定无论为何,也终将彻底失去,只余回顾。

  然而这回顾又是何其辛酸不堪?辛酸到了林凤致都不能qiáng笑安慰,只是低低自语般的回答:“是的,一直以来,我都没有真正欢喜过……不论与你,还是……跟他。”

  殷螭在旁听了这话,几乎又要背过气去,只想抓着他大叫:“难道我们没有好过?我……就算欺负过你,可是平时也不是没有快活,难道你就不曾有一点欢喜!”可是林凤致脸上的神qíng是那么黯然悲伤,这般凄哀竟然直接噤住了殷螭,以至于不敢质问,只能自己后悔起来:“小林的意思,大约是实在伤透了心罢,他难得豁出什么也不顾的给我一回,却教我生生作践了……我是不是害得他寒了心,再也不敢托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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