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浮生之倾国_知北游/梦里浮生【完结+番外】(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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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殷螭的命相,实在太好!

  林凤致走出文渊阁的时候,外面白雪反she阳光耀眼,一时竟有头晕目眩之感,官靴踏在路面上,雪虽扫净,却仍有极薄的凝冰在靴底轻微破裂,林凤致竟想起许久之前的往事——那是自己决意倾覆反正,主动委身殷螭以便下药绝他后嗣的时候,头一回自愿和他上chuáng,便是在文渊阁中,事后走出阁来,外面也是雪后一片清冷的寒。那一刻自己心中其实充满厌恨羞rǔ,却有仇恨如火意志如钢,支持着不堪的身躯坚定前进;而此刻呢?俞汝成业已死去,同殷螭也决裂到覆水难收的地步,面临着的,只是一个危险又混乱的大局,心力jiāo瘁寻找平衡的支点,却又无权一力掌控。

  甚至找不到力量支撑自己走下去,无论是爱是恨,都如烟云过眼,居然连痕迹也不剩,于是连身体里的气力,也似乎都被抽空了。

  然而他还是与同僚们扯着客套话一路出了宫门,坐入官轿之后,轿夫便殷勤问道:“大人,可是回府?”林凤致想了想,笑道:“我孤身回京,家里连个人都没有,回去做甚!先送我去官驿胡乱住两日罢,这等时候也讲不得舒适。”

  一品官员来住官驿,的确是件罕见事,所以驿舍上下也大忙了一阵,林凤致别说没带行李与仆人,就连银钱也不曾携带,幸好太后关心臣子,特意派了内监来服侍太傅大人,又赐了些金银物事。林凤致谢恩领了赏赐,却退还了内监,吩咐驿舍先拨人临时替自己跑腿服役。住下一两日,京中官员们便流水价来拜会致贺请宴,林凤致也只得一一还礼。

  忙着应酬的时候,便听说城外礼部尚书接手与叛党谈判,几日来颇为顺利,孙万年首先答应了被收编,爵封武显将军,却不肯进入京城,自领手下将领去驻西南面兴州中屯卫,因此也没来与林凤致相见。林凤致寻思,孙万年本是弃武从文,如今却又得了武爵,宁不知是喜是悲?而他的胡妾与二子尚自留在建州,又不知能否接回中原来?

  殷螭的封爵,却又多费了一点口舌,终于双方各让一步,殷螭不再qiáng朝廷之难非得做太上皇——这原是漫天要价,自居奇货,他也知道绝对不成的——朝廷也不rǔ降他为郡王,将“北靖王”之封号去掉了“北”字,改封为“靖王”,同时赐其改名殷诚,以见其诚心为国效忠之意。袁百胜获封武功将军,与孙万年一样是二品武爵,仍然驻守营州卫,不随靖王入城,这一面是刘氏不愿意接纳其并入京营,一面也是含有对朝廷的戒备之意,万一朝廷言而无信,想要暗害其主,便不得不考虑在外的这支qiáng兵。

  于是朝廷择吉日大开城门,请靖王殷诚入宫领取封爵。殷螭带了五千jīng兵,威风凛凛驱马入城的时候,朝中三公三孤以下各重臣,以太师刘秉忠、太傅林凤致二人为首,领头迎接出来的时候,冤家相会,不免各自眼红,却又均笑得一派chūn风蔼蔼,貌似全无芥蒂。

  面上是笑,心里藏刀,又如何能真无芥蒂?至少殷螭的芥蒂,进京头一日便对林凤致狠狠抱怨了出来:“好端端的,给我赐什么名字叫殷诚?以为改了名,大家就不知道我是谁了不成?你们也真掩耳盗铃!”

  他是领毕封爵出了宫,便径直打听了林凤致下榻的官舍前来拜会,林凤致还在宫里与内阁大臣们又商议了一回事体,回来比他晚,居然让他屈尊等了小半晌,只好一入门便告罪不已。殷螭抱怨过后,林凤致当然无话可说,又道了诸如:“朝廷自有主张,下官懵懂未闻,王爷见罪。”之类的场面话,说得冷淡又敷衍。殷螭不觉有些伤感,过了一阵又笑了:“林大人真是会装佯——却不道到了今日,你又称我王爷,我又称你大人,我们之间,居然回到原来了!”

  原来命运兜兜转转,却是有一日又回到原点,你仿佛仍是旧日顽劣王爷,我依稀还如昔年清贵侍臣,隔了这些年的风波恩怨,竟似全然抹平,从这头一望而到那头。

  殷螭牢骚完毕就被林凤致客气的端茶送客出去,他的王府已毁弃,又戒备着京中势力暗算,只好先跟手下jīng兵在南城宿营。林凤致则在命人收拾自己的宅第,准备过几日便搬将回去,免得驿舍之中难以清净,更难以回绝这厚颜家伙的骚扰。何况京中一日比一日更是寒冷,驿舍虽供火炭,到底气息粗恶熏人难受,林凤致不讲究舒适豪奢,却喜欢洁净清慡,想来想去,还是自己的宅第住着自在。

  从冬月直奔腊月的时候,关外战事愈紧,战报一份份送将进来,铁儿努分兵四路,已直抵长城之外。这一回蛮族兵势比往年都qiáng大,不数日便闻宣府告急,大同告急,阳和口血战,密云关示警,战报求告雪片般送入朝廷的时候,记录战况的塘报也一份份在京城中流传出来,市民中开始笼罩着惊慌不安的气氛,京郊四野的百姓也纷纷投亲靠友,南下的南下,入京的入京,只怕又象上两回一样,被蛮族在四郊烧杀抢掠。京城中驻军云集,难民也云集,于是九城提督不得不加紧巡查,维护平安。

  就在这惊恐氛围愈酿愈重的时候,南京方又送来了一个严重打击——那份北京朝廷接到的密报,说天子已有下诏宣布迁都之举,大家都只希望乃是南京的迁都派放出的不实风声,小皇帝万万不能真被他们鼓惑甚或挟制,然而正式的诏书,却由不得大家不希望就不传抄送来!

  南京朝廷送来迁都诏书的同时,一字不漏抄下诏书的邸报也迅速在京中散布开来。市民本来还被朝廷瞒在鼓里,这一来瞒将不住,登时哗然一片,满城大乱,连日奔涌向金水桥声讨呼吁,甚至激烈的举人秀才太学生们,冲入搬出景阳钟敲得震天价响,请朝廷给出说法,岂有这般不明不白,不加知会京城百万军民,就擅自迁了国都的道理?祖制何在,国法何在,圣驾何在,大臣何在!

  这场请愿无法消弭,连执金吾也拿群qíng汹涌的市民没有办法,直到刘秉忠亲颁手令,命京中骁骑营出动长枪队去驱赶,才算没让市民们在愤怒之下冲破宫门杀进大内。但长枪队驱逐的时候,免不得流血伤人,京中一向娇惯的市民哪里吃得了这等亏,愈发鼓噪不停,向长枪队投掷石头瓦片,骁骑营又急调铁盾队去遮护,市民们便换作砸石灰包,结果一场混乱之下,骁骑营多人眼睛受伤,市民却死伤数十人,金水桥前满地流血。这一年是乙亥年,国史实录上便称作“清和乙亥迁都之变”。

  国朝前代并非没有出过杀戮百姓的bào君,但自从重福帝穆宗的祖父安裕帝孝宗以来,就一直以爱护子民、护持言论的祖制为要,国民们几代以来享惯自由风气,尤其以南北两京被纵放最甚,一下子遭此铁血手段,不免怨愤之气冲天。武斗不得,于是文谏,从缙绅到商贾走卒各阶层代表人,都各自递上抗诉书,将朝廷骂得狗血喷头,大有同你们这帮残bào昏庸的君臣来个“时日曷丧”的意思。

  武斗是京营接招,文谏本该阁臣应对,可是这几日因为接到南京的正式诏书,北京阁部也是一片混乱,连日商议对策之外,还要忍受朝堂各派言官纷纷飞入抨击南幸的弹章,认为就是南幸促成留都胆敢自立;同时当时为小皇帝人身安全着想赞成南幸的臣子,也纷纷上疏哭天抢地,认为小皇帝一定是势单力薄,被南京那帮不怀好意的臣民给挟制了,不然的话,就算他抛弃得下北京朝廷,又怎么敢公然抛弃母后宫廷、祖宗陵寝!所以刘秉忠那一派有点居心叵测的“南下清君侧”之议,一时竟得到了许多大臣赞同,大家几乎忘了北京的兵力连抵挡正在关外扑杀官军的蛮族军队都嫌薄弱,就愤愤然觉得只要大军南下,一定能将南京的乱臣贼子们统统肃清,打得他们再也不敢提迁都两个字!

  北京方面这些议论与奏疏,自然飞快的抄上邸报,传向城内城外,甚至直直流向南京而去。南京方的反应也是快极,快得几乎不似他们往日做事拖沓的风格,不出七日,新邸报又抄回北京来,却是南京群臣纷纷回骂北京百官才是大逆不道,以后宫为质意图劫持朝廷,杀伤市民,又勾引前朝叛臣废帝,其心难测,其状当诛!

  所以在北京声势汹汹要南下清君侧的同时,南京也在群qíng忿忿要北上救太后。北面指责南边挟制皇帝、矫令迁都,南面便反咬北边劫持太后、另立朝堂,也就是等于互指对方是伪政权,隔着huáng河长江遥遥数千里,实仗暂时打不起来,嘴皮仗却打得硝烟弥漫。

  南北分裂之势,从此果真告成。

  南北两京这等局势,各地勤王军只能按兵观望,怎么敢胡乱出军,万一站错了队,岂非自附叛逆?因此北京在分裂之际,也就成为一座孤城。

  十二月朔日,太师刘秉忠越过阁部,自行签署戒严令,宣布九城戒严,市民人等不得随意出入京城,满京处于京营统制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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