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浮生之倾国_知北游/梦里浮生【完结+番外】(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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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这话的时候不免微微眯眼,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至今为止,南京朝廷在这场迁都大变之中的主持人还未真正浮现出来,这步骤却是来得周密之极,殷璠是不是也正处于无可抓摸之中?远距两地,消息阻隔,只能尽量就自己所知所料,给那孩子送去能把握住的机会,纵使gān冒奇险、不顾将来也说不得了,可是他到底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平素做大事就常常昏乱慌张,这等危难关头,却不知能否及时稳定局势,平息变故?

  何况自己这边,又不能完全做得朝政主张!

  这种感觉真是无力,因此林凤致一反持重的旧态,竟自力主行险起来。可惜尽管指出可能的危机,户部也不敢立即拍板担当这么大的风险——毕竟林凤致的想法稍微自私,只是希望赶紧扭转殷璠处境,结束分裂状态;而户部不仅仅要对一个皇帝负责,还要为国库与本朝长久开支考虑。杜燮脾气bào躁,为人古执,钱粮上的事,一向是决不肯松口的,何况他身为北人,见此南北分裂局势,对林凤致等南方籍贯的官员更怀有不忿之心,第一反应就是怀疑他又想为本籍减轻负担,不顾北方朝廷大局,如何能点头赞同!

  所以在太后御帘前争执一回之后,最终结果也不过是获得将此议题拿到朝堂再讨论的机会。一旦跟户部上下以及科道众员纠缠起来,想必更是麻烦,但林凤致倒还是不怎么气馁的,好歹这个主意如今是太后提出,后宫又拿出实际行动来支持减免赋税,那么获准方案的几率还是很大的,毕竟自己在朝中也不是全无影响。

  这次入宫除了宣誓决不离弃京城之外,便是向太后也表明了团结一致的意思。其实近来因迁都之变的缘故,京中颇是排斥南省人,以至于朝臣也悄然按籍贯分作南北两派,杜燮乃是北派领袖,林凤致与叶德明这两位江南人氏则当仁不让的成为“南贼”之首。虽然当外敌来临之际群臣没工夫就此掐个天昏地暗,奏章上小小的嘴仗也免不得要打一打的,这样的势头甚是不良,所以太后要大臣入宫宣誓,也是尽力弥fèng内部分裂的一种举措。

  待太后召见完毕,内阁诸人谢恩退出,却留了林凤致与兵部章守成继续向太后回禀一下战况。等章守成将北寇的来势尽量以简单的言语讲了个清楚之后,刘后也听得倦了,二人便告退。刚要出殿,便听外面通传:“靖王参见。”

  林凤致早知道殷螭今日奉召入宫省母,却没想到他见了太皇太后之后,还要来见太后,不觉脚步缓了一缓,章守成已与急急走入的殷螭劈面遇上,急忙见礼,林凤致于是也隔着几步行了一个参见礼。殷螭偏偏冲着他笑道:“林大人好巧——小王正愁叔嫂有嫌,大人不妨陪我一道见驾?”

  其实慈宁宫大殿之中满是内侍女官,又能有什么暧昧形迹?何况殷螭与刘后非但是叔嫂,也是表姐弟之亲,以往在宫中还常常直接见面的,也没见他避过什么嫌疑,这话分明就是找借口勾搭。林凤致正要挡回去,殿中女官却传来太后口谕:“请林先生留步,娘娘还有话说。”

  林凤致只好奉命,不随章守成回内阁,而是陪着殷螭又转过大殿屏风,向帘后深座之中的刘后再行君臣大礼。殷螭这回倒是分外老实,居然连与林凤致前后入来的时候,相距极近也没有乘机揩油说几句讨嫌话,脸上虽然在笑,笑的却不如平素得意,林凤致不免想到,他自被废黜圈禁以来,已是整整八年不曾入宫了——还不止圈禁以来,自那一年初他南巡离宫,就再也没有回到大内,这般算来,竟是有九年的时光不曾与宫中母后相见。

  殷螭再没心没肺、天xing凉薄,终究人非糙木,母子天伦之qíng也是有的,政变只是一夕变故,世态便是天翻地覆,多少朝政纷纷更换面目的时候,很少有人去想前为君王后成庶人的政坛失败者那里,还有什么牵挂不下的家事人事,更不会去想他们母子生离八九年,同在京城相闻不相见,是否一种痛苦经历。刚去定省过病倒深宫的母亲,殷螭的脸上并不见一丝悲戚之容,林凤致心里却忽然酸楚了一下。

  赐座之后,帘内刘后也似乎颇有疚意,良久问了一句:“太皇太后可好?”殷螭道:“谢皇嫂恩典——母后说道,垂死病中还能见我一面,倒也瞑目了。”他居然还笑着又一拱手,道:“皇嫂也不需放在心上,母后一向说话爱闹虚头,我是听惯了的,并不放在心上。我既回了京城,又蒙朝廷恩典复了爵位,以后要多见面还不容易?长长久久的事,尽自无妨了——我适才便是这般跟母后说。”

  刘后一阵默然,半晌忽然道了一声:“搴帘。”帘内女官“啊”了一声,刘后又道了一句:“卷上帘子,哀家与靖王原是姐弟,勿需嫌疑——也多年不曾面见了。”

  细竹帘与轻纱幔一道道卷起分开,露出太后凝然端坐。林凤致谨守君臣之礼男女之防,后退垂目,不敢平视,却还是忍不住瞥了一眼——他与刘后联盟合作至今,无数次宫中召见,却一直隔着一道垂帘,除了最早在巫蛊案中刘后曾经失态冲出帘外叩首求罪,林凤致在侧飞快掠过一眼之外,这些年来,竟不知这位同盟到底如何形相。这时终于见到正面,虽然仍然只敢惊鸿一瞥,却不觉生出暗暗叹息:“其实……她原是极美的人物。”

  竟敢对太后的容貌品评妍媸,尽管乃是腹诽,也委实是极其大不敬的行为。然而林凤致却又觉得这样的想法自然而然,乃是对这位盟友应该生出的评价——林凤致自来与男女之qíng风月之事无缘,平生除了母亲,便再没有打量过任何女子面貌,更休说评价了,妇人家到底美与不美,他其实也说不准,只是直觉将这个评语,放置了上去。

  然而这个女子又委实并非美好人物,她甚至不乏自私狠毒yīn柔的一面——尽管她从来没在林凤致面前表露过,林凤致为了达成合作也只能当作浑然不晓,在默契中各做各的事,心里却不能全无戒备,正如刘后一面倚重自己削弱后党势力,一面也反制着自己一样。林凤致对刘后的处事手腕评价是合格,道德素养不免欠奉;而反过来料知刘后对自己政治才能极信赖,感qíng弱点亦窥破无遗。所以在彼此防范之中,又有微妙的平衡,竟自有一种亲人般的熟悉感。

  这样的熟悉使他们合作无间,却永远无法相互吸引——其反比就是殷螭与林凤致始终达不到互知互重,相互间却有一种奇妙的信任,算计陷害,恶形恶状,终究挡不住qíng 爱如火。殷螭嘴上说着才不信林凤致爱自己胜过一切,心里却笃定拿捏着对方的爱;林凤致总是鄙夷殷螭满口许诺从不算数,却又一度qíng不自禁将他的甜言蜜语照单全收。于是没头没脑的相爱,傻里傻气的热恋,最终无可挽回的决绝,只余茫然。

  大约只有到这种时候,这样的三个人才能面对面的聚首,抛弃一切过往恩怨qíng仇,讨论联手。可是殷螭对这个联手,又是持着嗤之以鼻态度的:“再次谢过皇嫂恩典!皇嫂的风光,已到极盛,令兄也大可借重,何必来找我这罪人?便不怕我居心叵测,再次断送大位?”

  刘后自孀居后便不事铅华,国难当头更是素服无饰,然而神qíng中的倨傲与坚定,却胜过一切盛妆,衬出容色光华无比:“自嘉平元年先帝册封为后以来,我便执掌中宫,到如今已是十有四年,只是殷家妇,无复刘氏女!”

  她缓缓起身,忽然呼了殷螭的旧封爵:“豫王宿怨颇深,自是难免。但我身为冢妇,尚不忍见到宗庙倾覆,殷氏祖宗不得血食,你是先帝嫡弟,倒甘心奉社稷于外姓外族?外御其侮,古有名言,豫王少时虽不甚读书,见识也定然较我女流为胜,想必也是明白的。”

  殷螭不觉一哂,却不说话,刘后正色道:“先帝在世之时,我也曾有忤怒之过;宴驾之后,未亡人更不敢说事事对得起先帝——百年之后,先帝或怨我怒我,我亦甘心承受,只有一样,便是如今这节义大端,万不敢逆,否则怎有面目复见先帝于九泉之下!豫王,我今日言尽于此,愿不愿意,你自己斟酌。妇道人家,于大事并无见识,一切都委林先生主张,你决意如何,不妨与先生商议,我……是为先帝请你三思。”

  殷螭与林凤致退出慈宁宫大殿之际,搴帘后便回避出殿外的内侍女官们才纷纷回殿服役。殷螭一时有点感慨,走在出宫的抄手游廊上,把随从赶开几步,便忍不住跟林凤致抱怨:“哼,说的好听,还不是这时候她没处抓摸了,于是想骗我上贼船帮你们?帮完了天下太平,多半又是一脚踹我过墙!我gān嘛做冤大头?”林凤致保持着落后他半步的尊卑之别,只回答道:“王爷本是图利而来,自可斟酌。”

  他的冷淡敷衍殷螭近来是受惯了的,倒也不以为意,只是回头看他,笑道:“怎么不跟我并肩走?真是生分——你说我图利而来,这话自然是对的,却知不知道我最图什么利?你们给不给我?”林凤致料知没有好话,才不接话,殷螭果然笑嘻嘻的道:“我眼下一心就是贪图你呀!要不然,你拿身子跟我jiāo换,我便帮你们?你反正跟我好过无数次了,再多几回也不吃亏,这笔jiāo易岂非划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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