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浮生之倾国_知北游/梦里浮生【完结+番外】(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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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想是这样想,做还是一样做,因为其实有种qíng势,叫做“骑虎难下”。殷螭喜欢胡闹,常常不顾大局,却从来不会吃明知的亏。朝廷明明对自己疑忌得紧,好不容易趁此南北分裂之良机得到地位回来搅混水,如若不及时把握,待得国朝重归一统,自己岂非要遭清算?成王败寇是古训,舍身为国划不来,所以殷螭想着柔qíng蜜意,gān着yīn谋诡计,两者矛盾之极,却均是一点不含糊的。

  也正是这样的时候,殷螭会觉得更能理解林凤致一点——自己能够一面想着和他长相厮守,一面做着他决计不能容忍的事,那么他爱着自己又反着自己,也不算多么奇怪的事了吧?说到底,就是一个立场所致,各人都有各人的“不得不”。自己谋利益理所当然,那么林凤致这个迂人要立身朝堂,当然更加有他的理所必然。

  殷螭琢磨着,从抛弃林凤致那夜算起,直到今日,自己也算反省了很多很多了,该自己错的地方要认,立场改不了,态度却不妨跟对方达到互相尊重——能够这样想的自己,是多么难得啊,所以,若能见到林凤致,一定要全部说出来给他听!他说自己喜欢足尺加三,然而用了心思却闷在肚里不说,岂不是徒劳?我又不装圣贤!

  可惜老是见不到面,这番心思,居然始终找不到机会去跟林凤致表白一下,因此殷螭很郁闷。

  殷螭在自我反省和自我表扬的时候,林凤致却几乎想不到他的事——想到也是烦恼对方决非善与之辈,要提防着他贼心不死祸害国朝——自从东南免税的提案拿出来之后,不出所料,户部的众官员这几日闹腾得颇是大发,反对声làng一cháo高过一cháo,林凤致使出浑身解数去周旋,同时拉来与户部一向旧对头的吏部联盟开火,然而钱粮之事到底是户部的专项,只消来一句:“不明出入之帐,岂知当家之苦!”便足以将指手画脚的官员们一律打入纸上谈兵。

  本来最该跟户部站统一战线的应该是急需粮饷开支的兵部,但如今战事胶结在居庸关,浴血苦战十余日,关隘虽然未失,却也始终打不退蛮族骑兵,兵部担着愁帽子,在这当口没胆量加入论战。所以户部拉来的联盟,却是工部——因为这几年工部研制的新火器在战争中用途越来越重要,居六部之末的工部也大有扬眉吐气之势,提出诸如“战事愈紧,研发专款年年加项,倘若免税,何处开销?”这样的质问时,连职权最重的吏部也不免要小小吃瘪的,何况林凤致手上没有实权,又不曾管过帐目?

  但这个时候免税与否已经不是经济问题,而是政治问题,并且是和南京赛跑的紧急问题,所以林凤致宁可去虚心下气的补课,命人将工部的各项申报帐目全部翻出来与户部的收支核对,琢磨可以移植到哪一项名下,从此无需从南省入帐的税款支出,好狠狠堵住工部的嘴。这样的举动不消说要被工部明遵从暗抵制,林凤致熟稔官场习气,这时候哪容得他们玩花头,讨了太后的懿旨,便每日带人到工部所属的各厂各所,亲自对帐。这等绕主司行事的讨嫌风格,不免又使工部怨声一片,连与林凤致jiāo好的工部侍郎徐照在部内也被狠狠攻击了几下,工部尚书傅子方更是愁烦得头上白发又多几根。

  因为工部上下不待见林太傅的举动,所以林凤致也便自觉不落他们的口实,每到一处,并不要工部招待,自己领着jīng通会计的幕僚亲自抄帐,从纸墨到茶水都是自备,决计不骚扰他们半分,就是这样,免不得还要被工部的言官弹劾几句:“长驱直入,旁若无人。”林凤致只当不知道,愈发长驱直入旁若无人起来。

  然而上得山多终遇虎,在工部弹劾的时候,工部尚书出来打圆场,好心劝慰了一句:“火器所在厂所事故频发,太傅万金之躯,还宜保重——下官不胜忧心。”这么乌鸦嘴的话到底得了灵验,十二月十五日核抄宣武门外新火药厂帐目时,林太傅的万金之躯,果然受到了一次大事故惊吓。

  发生事故时林凤致正和幕僚们在距离厂所中心约一里的小帐房坐着,因为城外地方荒凉,供奉简陋,木板房四面漏风,正在一边呵着冻笔,一边与对面桌的老幕僚互相抱怨寒冷的时候,猛然天崩地裂般的巨响传来,头顶房梁屋瓦便直直塌落。

  这变故来得太快,一时众人竟不知道是先听到巨响,还是先有屋塌,只是在屋瓦打到头上那一瞬,便下意识惊呼夺门而出,谁也顾不得救护上司。幸亏林凤致在朝鲜也算跟过军队,遇险的反应来得比较快,还拉了业已吓呆的老幕僚一把,跌跌撞撞冲出门外,外面全是一片尘雾蔽目,耳中还听到巨响不绝,周围全是倒塌之声,似乎一带都已被夷为平地。

  被林凤致拉出来的老幕僚已是六十开外年纪,冲出门便吓得直接两眼翻白厥了过去,掐了他半晌人中才醒,颤声只道:“地……地……地震!”林凤致却已嗅到火药气味,说道:“不,怕是火药厂失事了。”

  等到满天激起的尘雾渐定几分,也看清周围房屋果然均已倒塌。林凤致清点逃出来的幕僚人数,好在板屋简陋,反而全部逃了生,只是冲出来的时候也都被瓦片木梁砸到了,一个个衣帽不正,满身灰土,láng狈不堪,被烟尘气味呛得咳嗽不已。林凤致一面咳得满眼是泪,一面抖衣服跺靴子的时候,还免不得想到:幸亏这等láng狈模样不会给殷螭那家伙看到,不然非被挖苦取笑不可。随即又呸了自己一句无聊:“那混蛋笑不笑话,与我何gān!”

  越不想的越要来,这是林凤致人生中的至理,所以当想着这句话的时候,本以为逃过的哈哈嘲笑之声便自背后传了过来。林凤致回过头去,看见那混蛋正勒着马在背后十余步,一手拿着马鞭指着自己,马背上笑得前仰后合:“小林,你太倒霉了!可怜见的!”

  林凤致确实在大叹倒霉,也懒得理会他,屋外空地上本有守卫的士卒,没有被房屋砸着,这时纷纷奔来慰问,林凤致指挥着他们去探问消息和救护其他倒塌房屋中所困人员,自己便大步流星往马厩去,可是那一阵爆炸冲击之后,马厩也已倒塌,马匹不是被砸伤压死,就是受惊脱缰跑了,一时之间竟寻不着合用的坐骑。

  殷螭骑马跟在他身后,问道:“去哪儿?我送你去。”林凤致便也不客气,道:“多谢王爷,请借贵价的马给我一匹。”殷螭道:“我没带随从——你上来跟我同乘罢,我送你回城内。”林凤致倒吃了一惊:“没带随从!你一个人便敢往这边来?”殷螭笑道:“那不是忘记了么?知道你在这边,我听到爆炸声就没命的过来了,哪里顾得了许多。”

  林凤致只当没听见他的衷qíng话,自顾吩咐人去找马,马匹未曾找着,打探消息的士卒倒回来了:“回大人,果真是火药厂炸了,中心一带全部炸毁,方圆一里半之内的房屋怕也都震塌了,死伤暂且未知。”林凤致皱眉道:“幸亏这一带居民少。赶紧向城内请援,请太医院派人来救伤员,向顺天府报案。”

  士卒领了吩咐而去,林凤致还是找不着马,又没有士兵直跑回城的功夫,于是殷螭又劝诱了一回:“上来跟我同乘,我送你回去?我这马可是大宛良驹,送回城就是一瞬工夫——你放心,我不劫持你,最多占你便宜。”

  林凤致想想也没别的法子,要是赶他下来直接借马肯定不可能,何况他这身份实在不合适呆在这么混乱的地方,万一遭刺,死了一个混蛋无所谓,损失了太后的盟军怎么担得起?于是只好道了声叨扰,走近几步伸手给他,说道:“送我入城,你自己就回营。我要回去换服拜会叶阁老。”

  他来抄帐只穿着便服,从倒塌的房屋逃出来更是满身灰土,外袍挂破了几处,这个样子当然不能去拜访同僚,殷螭笑着答应,抓住他手让他借力上了马,坐在身前,带他驰出众人视线,才道:“我直接送你回家!要不去我营中换衣?连你的官服我都一直留着。”林凤致直接回绝:“多谢,不用了,我自己回家。”殷螭趁路上没人便搂着他腰间,笑道:“好不容易抱你一回,怎能不多抱一刻?做什么恁地戒备,去我营里我也不会扣你下来的——扣押你也无用,反而坏大事,这个道理我难道不懂!”

  林凤致不理他的轻薄话,只是皱眉想着心思,殷螭又跟他赌咒:“你别怀疑这回火药厂事故是我捣鬼——我就算要捣鬼,也决不会在你来查帐的时候做这等勾当!你不信什么都行,不能不信我最怕你出事。”林凤致叹道:“南城是你驻扎,你自己想怎么去跟顺天府洗脱嫌疑,跟我罗嗦无用,我又不管刑部的事!”

  说话间已经直入城门,奔向正阳门而去。林凤致的府邸还是当年殷螭在朝的时候给他的赐第,只是匾额由少傅府改作了太傅府,因为家仆都留在常熟老家,只得拨了士卒守门服役;而殷螭以前来临幸的时候都是便轿直接闯入,从来没有在他门首逗留过一晌,这时却不免被林凤致毫不客气拒之门外——但当林凤致换了官服,备轿起行的时候,殷螭却还等在门外,从马上笑嘻嘻来掀他轿帘,说道:“送你回来,就一个谢字,连茶都不请我喝一杯?真是小气!”林凤致看见他身后已跟了赶来的护卫,于是便不再关心他的安危,只是一笑:“下官家中乏人,无以为敬,改日到丰乐楼备宴致谢王爷。”殷螭笑道:“去酒楼太没品!我要你亲手做给我吃。”林凤致才不理睬,客套两句,夺下轿帘,八抬大轿浩浩dàngdàng向首辅叶德明的阁老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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