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浮生之倾国_知北游/梦里浮生【完结+番外】(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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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凤致看到南京年底录闲事的邸报上言道皇帝亲批刑部禁江南结社令,便想到可能殷璠要从江南的学子下手,但显然小皇帝也大大走过弯路,先是大力禁止,非但不能拉拢学子,反而激起他们生变——围城解后,林凤致才又多知道了一点禁结社令的后续事件:却是江南诗社再度抗议,闹得动静大了,苏州府竟找了个由头,硬栽本地的“高社”诗文中有谋逆字眼,深文周织之下,将主要几个社员入狱论死。苏州府民qíng沸腾,府学的数名生员以同气连枝之谊自愿陪社员坐牢,其中竟有林凤致之堂兄、吴筠之岳父林骏致的儿子,所以金陵各社异地支援时,吴筠也以内兄有难不能袖手为名,召集了南京国子监的同学赴行宫请求面圣诉冤。殷璠接见他们之后,便以:“皇朝清正,岂得有文字狱?”驳斥了苏州府的定谳案。想来这一手做得漂亮,到底使士子们死心服膺。

  只是单凭学生的力量,必定也不可能完全扭转南京朝野都一心只想着自顾自、不愿意去救援向来只会以国都之名欺压在他们头上要钱要粮的北京城之局面。但南京的风气其实比北京尚虚名,好高论,文人以国家大义相耸动,必定也使舆qíng发生崩裂。殷璠在其他部门,定然也费尽心思做了手脚,慢慢挽回,其中千头万绪,自非林凤致短期能获得明白,只能单以招揽士子之心的步骤而窥其一斑了。

  所以这个学生毕竟还是没白教——尤其是他昏了头决定册封皇后拉拢高氏时,吴南龄那封故意泄露出来使他更加丢份的反对大婚密揭,其中便已隐约含着吴南龄的试探之意,一面以道德高论使皇帝无地自容,一面却也在撇清自己的gān系,确保在俞汝成中途撒手的qíng况下,战争走向一旦有变,他便要站gān岸儿改变立场。那个时候连林凤致都气急败坏,失去冷静判断力,没有看出老朋友在陷皇帝于恶名时的又有一层犹疑不安之意,殷璠这孩子却及时捉住了,并且仔细思索了,没有恼羞成怒,反而坚定了要用吴南龄的决心。这也许是他心思敏锐善于发现,也许是他窘境下只能如此选择,但不管怎么说,到底这孩子业已合格成为驭人者。

  林凤致忽然这样想:其实殷螭和殷璠这叔侄俩,到底血缘相亲,真有相似之处——都是在忙乱时会冲动,考虑不周而大出昏招,可是却又均十分善于把握任何机会,顺杆儿爬,直觉的反应往往比仔细考虑还灵敏,具有qiáng大应变能力。林凤致常觉殷螭运道太好,万事都顺利,其实何尝不是因为他总能下意识把握住最好的机缘,做出最好的选择,却连自己也说不出为什么,所以,这是天生的小聪明,不是后天的训练。

  可是他们叔侄在政治上的才华却又相差甚远,那是因为大局掌控的能力,需要学习和磨练。林凤致承认自己的先天并不及殷螭聪明,比他善于从政,是因为在翰林院那样的国家枢密所在锻炼过三年,而殷螭却显然从小就没受过这方面的教导。林凤致不免在想,他一个堂堂皇子,如此不学无术,也许除了生xing顽劣不肯学习之外,亦有其父的深意——当年重福帝试图废立太子未成,作为一个为社稷大业和儿子将来全盘考虑的帝王父亲,接着所能做的,就是不让儿子们有争位之虞,所以殷螭的不学,甚至有可能是父皇的故意纵容,嘉平帝在东宫受正式继承人培养教育的时候,他却是被当作一个将来要成为闲适王爷的纨绔子弟来娇惯养育的。

  所以殷螭当皇帝,真是一个太大的错误,也许他好好用心,或者gān脆放手让大臣理政,也能弥补少时不学的缺憾,偏生他又任xing刚愎,想要肆意胡为,到底砸了自己的场子;又偏生如今遇上的对手,是先天聪明或也稍不及他、却正式受过东宫教育的侄子殷璠。

  林凤致在想着这些复杂的事qíng,并悄悄打量殷螭的时候,殷螭只是琢磨着无聊事体,走向后院的路上左右都无他人,满架蔷薇宝相开得馥郁芬芳,他便开始不老实,揽着林凤致道:“今儿过节,我不回去了,便在你家歇?”林凤致叹道:“今晚这帮年轻人不闹到深夜是不会完的,说不定还要通宵。他们又是肆意惯了,我没内眷,宅中随他们闯——怎么方便招待你?你好歹给我留点脸面。”殷螭咬牙切齿的道:“你只知道要脸面,就不顾我没实惠!这个小吴真是该死,京中有大宅院的官员那么多,为什么偏借你家?”

  然而骂着该死,却也好奇,想看看吴南龄这爱出风头的儿子究竟是什么样。还没转过花架,人面未睹,声音先传来过来:“众位此言差矣!所谓当仁不让,家父有主政之才,小弟何必为之谦逊?扭捏造作,言不由衷,实非我辈所屑为!小弟敢公然说这一句,这回朝廷拜相,吴筠认为家父众望所归,非张、章二位之可比。”

  殷螭不禁吐舌:“好狂妄!真没见过这样当众chuī嘘自家的,我都不敢这么厚脸皮——”说着却不过去,便在花架之后窥探,只见园圃里是露天筵席,那帮太学生业已喝得狂态毕露,一个个高谈阔论指手画脚,最中心的人物显然便是吴筠,乃是个二十余岁的青年,穿戴与众不同,飘带双拖,广袖长曳,比起座上其他生员一色圆领衫,这一身江南最时行的打扮便显得格外抢眼,偏又说得激动,攘起衣袖直卷到肘上,端着酒盏到处相敬。殷螭看了便同林凤致道:“你家侄女婿,竟隐约有你十年前的范儿——莫不是你给吴南龄戴过绿头巾?”林凤致好笑道:“吴大世兄今年二十二岁——我二十年前才几岁?你真是没半点正经事可想。”殷螭笑道:“玩笑你也当真?他怎么有你标致?就是那股骄傲的神气,和你有点相似。”

  林凤致便不接他的话茬,只顾窥这帮年轻士子对话,但见众人听了吴筠的狂言,纷纷揶揄取笑,起了一阵哄,过不久便果然有人提到了自己:“却不知箨庵觉得林太傅如何?” 箨庵乃是吴筠的号,他对林凤致的评价倒也直白:“林姻伯委的有才,却难免行事急切,偶有错乱——小弟前日,还曾当面言过他那免税案之失,纵使及时拿出,也未必成得大功:一是急于求成,通盘考虑不周;二是不曾到我东南调查,未知虚实缓急;三是兵部银饷,终至无法开销……”

  他那边在慷慨陈辞,将这三条弊端再细细剖析,林凤致听了只是微笑,殷螭不免又骂一句:“只会大话,说得轻巧,让他那时候来做做看?”林凤致笑道:“虽是大话,且无实用建言,但是能说中弊病,也是不错的了——你连这样大话都说不出来。”殷螭恼道:“你为什么总是袒护外人?”林凤致道:“因为用不着拿这些要求你——你不是要去见他们?过去罢,老听壁角做什么。”殷螭道:“要是他们尽说这些无聊事,我便懒得见了,到你书房我们自己喝茶去。”

  那边吴筠犹在侃侃而言,只是将话题从分析林凤致免税案的弊端,又转到了眼下朝廷财政困难如何解决,尤其是兵饷这个缺口如何堵上。众人免不得感叹:“箨庵实堪入仕!可惜仲羽不在,他处分兵部事宜,每每说饥荒难打,要得箨庵指点,可不喜煞?”吴筠倒是坦诚,笑道:“小弟的言论,其实三分实七分虚,倘若拿到户部,多半全不可行。前两日还拜会过徐尚书府上,仲羽兄正要出门,糙糙攀谈,他便批了‘纸上谈兵’四个字,小弟倒也自认如是。”有人道:“仲羽自从刘嘉木不幸之后,伤悼好友,一直心绪恶劣,是个没耐心听人说话的,箨庵何必跟他认真。”于是话题又扯向已故的刘楝,纷纷扼腕叹息。

  殷螭委实懒得听了,拉了林凤致便走,转过太湖石,还听得吴筠在发议论:“……其实恕小弟直言冒犯,刘公子也良多自苦,人言籍籍,那又怎样?为人生于天地之间,赋我生者父母,伴我长者手足,相亲爱者妻子,相jiāo游者朋友,所谓疏不间亲,原是一步步推过来的。圣贤也只说个:‘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吾老、吾幼,原要排在他人之前……”

  林凤致低声道:“他和你一样,适合太平盛世,狂妄肆意——不过比你能任事。”殷螭不满道:“管他做甚!左右不过是个大言炎炎的小子,安康那小鬼要喜欢用这样的人,倒霉的日子在后头。”林凤致笑道:“圣上还就是未曾用他——吴世兄也高傲,定要博得科第出身,因此吴兄未给他求荫官,圣上也不曾直接特赐同进士出身。”他想了一想,又道:“其实以我之见,吴世兄在野堪做清流之领袖,在朝堪为科道之谏臣;正如徐年侄虽无这般口才,却是从军勇敢,治学jīng研,无论在兵部还是工部都可大用——少年人难免意气风发,夸夸其谈,却都是将来的栋梁,国朝日后指着他们努力呢。”殷螭道:“说得你好象多老气横秋一样!你不想在朝了?那乖乖跟了我罢,我保证养你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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