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浮生之倾国_知北游/梦里浮生【完结+番外】(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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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螭听称呼便知来者是如今的太医院使李濒湖,jīng研本糙之学,以《新本糙经》五十卷与《清和普济救时八百方》享誉于时,原本是糙泽出身,当年多亏吴南龄引荐才在缙绅之间知名,后来又被林凤致擢拔入朝主修药典。殷螭在位时倒也曾想过召见他,只是后来匆匆离了留都,就此失去大位,这次回京还和他的弟子打过jiāo道,却也没见过这名医本人。这时一见之下,不免微觉失望:“我道名医必定是童颜鹤发,jīng神矍铄,怎么这李濒湖恁地寻常,便似个乡间老儿!小林又约他来吴南龄家作甚,难道他要看病?”

  可是李濒湖显然不是来给林凤致看病的,几人相互招呼客套之后,林凤致便qiáng迫殷螭坐下伸左手给李濒湖搭脉,劝诱道:“难得濒老抽空来此,不妨给你诊诊。”殷螭觉得没事看脉简直老大晦气,可是拗不过林凤致bī令,只好乖乖服从。李濒湖为人讷于语言,只是不声不响的替他诊了许久,又看了舌苔,问了平素起居,包括饮食喜好、睡眠长短都一一问了,坐在下首的一个侍从便提笔逐条记录,严肃得好似真在看病。一时连殷螭也惶惑起来,暗想闹不好自己真害了什么暗疾?幸亏李濒湖全部问完之后,下了一个无比宽慰的结论:“王爷元气充沛,摄生得宜,最难得的是不曾酗酒渔色。老夫诊过京中无数显贵,未有见过如王爷这般康健的。”

  殷螭哭笑不得,心想小林都快有一年不曾与我欢好了,又兼事务繁忙无心寻欢作乐,如何渔色得起来!但林凤致听了这个结论,显然甚是高兴,又拉着他站起来,嘱道:“站直。”殷螭还未问话,那做记录的侍从已掏出一卷皮尺,飞快的从头到脚给自己量了身高,又复记下。林凤致便拖着他往花架一侧走,说道:“这边有地秤,再称一下重量。”殷螭莫名其妙,到底不肯就此合作,甩着手道:“做什么?到底想搞什么鬼?又量又称,难道贩卖人口不成!”

  林凤致笑道:“你哪里懂得!最近不是夏至才过?我们江南有个风俗,过夏至要给小儿称重量,这里虽是京城,你也不妨跟我随俗一回。”殷螭听了这话,才不肯安分做小儿的勾当,挣脱了他手就躲,林凤致赶忙追上,死拖硬拽推上地秤,到底测量了一番。殷螭满头雾水中生发出龌龊想象:“莫非他终于打算和我上chuáng,却又怕我这一年里长得胖了,压他吃不消?不然又称又量作什么——可是重不重,试压一回就知道,又何必弄这么jīng确,到底是个迂人!”

  这些下流话当然不好当着众人面说,可是他们拉拉扯扯的闹腾,委实也不象样子,吴南龄稳重老成,李濒湖见多识广,两人还能撑着不动声色,做记录的那侍从到底年轻,却是低头偷笑不已,殷螭不禁连瞪他好几眼。那边李濒湖看了一遍记录,道了声“行”,便起身告罪要走。吴南龄挽留道:“濒老用了便饭再去。”李濒湖笑道:“不劳,有事要忙,下回再扰。”于是吴南龄和林凤致一道送他出寓。

  他们转回的时候,林凤致便问殷螭:“我将你的冠带衣袍全放入便轿,命你家侍从先跟轿回去,只作你已告辞。在这边打扰一顿午饭,回头我们一道步行出去,行也不行?”殷螭哪会说不行,心里还恨吴南龄怎么不借地方让自己二人单独述话,偏要连一顿便饭都作陪?但吴南龄做主人委实殷勤,席间还关切道:“今日怕是要下雨,二位等一歇再走。”林凤致道:“不妨,京中哪得大雨?跟府上告借两把伞便成了——这还是入夏以来第一场雨。”接着两人的话题便转到今年北方旱qíng严重,又兼围城时将京中仓粮耗得差不多了,必定米价飞涨,户部的平粜方案不知可不可行……等等朝堂大事。殷螭cha不进嘴,也不爱听,只好闷头吃自己的。

  偏偏这对旧同僚、老朋友,说起政事来颇有滔滔不绝之意,吴家大公子那个夸夸其谈的xing子,不消说是跟父亲所jiāo游的人物耳濡目染来的——不过今日吴筠却是不在家,一问才知道是奉父命回南京去了,要接母亲与妻子上京。看来吴南龄竟有将全家搬迁回京的打算,难道他业已十拿九稳,小皇帝的迁都之诏将会作废,北京仍是都城,而他本人也将在北京内阁之中成为首座大臣?

  吴南龄对自己将成为首辅的说法,自然是谦谢不已,绝不显示出成竹在胸,而关于迁都的最终结果,却是林凤致答了:“兹事体大,哪里一时就能定准?只是如今京中百废待整,尤其陵寝受扰,绝非一年半载修缮得齐整,今上身为人子,哪能轻易离开?有关国祚的大事,总得全盘考虑才是,去年原是失之糙率了,还候庙算。”

  这样的话其实也就将迁都诏委婉否决,而再次“全盘考虑”,必定又是南北势力的拉锯战,这样的局面,未必不是一个可以互相制衡调节的政治格局,但大臣朋比,结党相争,也未必是小皇帝所想见到的。因此,比往常更需要一个实gān派的、能够调和两派官员的大臣做首辅。

  林凤致虽然对北京方面的推举入阁力辞不就,却也渐渐后来居上,几乎已经剥夺了另两位尚书的竞争权,又兼是天子之师,难免会对小皇帝产生非凡的影响;而吴南龄早已在入京前就博得了南京官员的一致拥戴,北京方尽管一心想阻止他拜相,却也寻不出这人的致命破绽来攻击,这点凝聚力与自保能耐又非林凤致可及。两人在竞争场上的确旗鼓相当,真要斗起来多半要两败俱伤,然而合作起来,却能两全其美。

  所以私下相聚时两人谈笑风生,全是合作,不见对立——这并非虚伪作态,而是基于旧共事的深深了解,与新局面的必然需要,形势比人qíng更容易巩固友谊。

  可是对于殷螭来说,今日原指望林凤致约自己来谈qíng说爱,结果却似乎除了qiáng迫自己检查了一遍身体状况之外,便无他事,直到用毕了午膳告辞,他也没发现此来有何作用,不免大是闷气。

  他们自吴寓的后门出来,是一条寂静的深巷,林凤致道:“这片路我熟悉,你直接出巷就能找到一家轿马行,自己回去罢;我可以从胡同里抄小路回家。”殷螭道:“我送你回家!”林凤致便也和他并肩走着,顺便嘱咐:“你最近饮食清淡一点,不要喝酒,少吃油腻生冷等伤脾胃的物事。”殷螭道:“我不是比谁都康健?还要这般小心翼翼保养作甚,麻烦。”林凤致道:“保养是好事,怎说麻烦?有病才是麻烦。”

  殷螭忽然似乎有点明白,追问道:“你老实说罢,是不是你得了消息,京中有人想对我下手?你们今日难道是想查我有无中了人家暗算?”林凤致笑道:“你真是话本读多了,或是戏文看多了,哪有这些下毒谋害的勾当!就算有,你这般滑头也不容易上当,上了当,也不会自己都不知道。”殷螭也笑道:“那可不一定,我不是上过你的恶当?你给我多少毒药,我都闭着眼睛吃下去——因为是你给我的。”

  他们自吴寓出来就已yīn云密合,走了一晌,转入另一条小巷时,果然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幸好林凤致记得借伞,和殷螭人手一把撑开了,仍然漫步向归路走。京中难得下雨,一霎间浮尘全静,世界都清慡得有如这晶莹剔透的水滴。林凤致穿着石青色竹纹暗花的长衫,这色调在雨巷里原有些苍冷,殷螭笑眼里看出来,却觉得尽是勾人的亮和暖。

  心qíng暧昧,信口说话自然也是有一搭没一搭。殷螭问道:“你跟吴南龄当真蛇鼠一窝,不争相位了?”林凤致道:“本来便不曾争,说的恁地难听!你最近也不安分,都不知道让朝廷省心。”殷螭道:“我管他们省心做什么?反正他们也不能对我放心——我去之前,你和吴南龄看奏章抄件作甚?其中还有他手底下的人弹劾你,你拿去给他看,难道跟安康小鬼一样,叫做敲打?”林凤致笑了起来,道:“有什么好敲打,言路弹劾乃是官场惯常的事,谁会当真!无非谈论朝议大势而已。”

  他又道:“吴兄先前和我商议,正要派人去建州,打探孙松遐兄的下落,尤其是孙兄曾拜托我们千万要将他的二子带回中原,认祖归宗,这事体是非做成不可的。吴兄于北面一带不如我人qíng路熟,也不甚方便公开去做,所以这事大半要属我的责任。”过一阵叹了口气:“其实吴竹窗,还是个肯念旧jiāo谊的人。”

  殷螭对孙万年的死活才不在意,却也不好太过泼醋,于是只是冷笑着批点了一下吴南龄:“我才不信你们恁般天真,相信旧友谊!无非他这样的滑头,做事都不敢做太绝而已。姓孙的和你,手中没他的把柄?不要又说我小人之心,你们才是一帮小人!心里算计,面上还得君子时便君子。”

  林凤致也不着恼,只是道:“算计谁人能免?我们之间为人处事的qíng分,你这般人却也不会懂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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