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浮生之倾国_知北游/梦里浮生【完结+番外】(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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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南龄在南京这个安乐窝呆了两年,显然混得无比逍遥,整个人都发起福来,面团团更似一个富家翁。他为人xing格上温文谦谨,jiāo际中却是长袖善舞,不然也不会在俞党叛乱牵连之下还能独保其位。如今来到留都做官,管束着一帮太学生们,说闲不闲,说忙不忙,倒是于官场各路jiāo游广泛,人缘极好,拉着林凤致稍一引介,立即呼朋唤友、应接不暇。

  这等qíng况,不消说当晚殷螭就得报知晓了,因为当天才入行宫,安排未定,一时没空来找林凤致,第二夜便含愠驾到问罪。林凤致任他排揎,只是不理,听他发了无数狠之后,才不紧不慢的道:“今chūn会试之后便接殿试,陛下本当在京主持,如今远出,京师举子已不免失望;若在南京这边又无故贬斥太学宗伯,臣怕愈发寒了天下读书人之心。”殷螭大怒,将他所谓“读书人”又痛骂了几句,然而这话有理,无可驳回。何况发狠归发狠,倘若当真无故贬降吴南龄,难保北京那面的“喝醋”流言不会又跟到南京来,殷螭总想打击林凤致的名声,却不肯rǔ没自己的架子,于是只好再威胁几句不许来往,胆敢弄鬼之类的话,这件事便作罢论。

  他的威胁对林凤致一向无甚效用,所以林凤致白日间照样与吴南龄一道拜访众官、广jiāo朋友。而殷螭这一路南下,因林凤致被qiáng行带出京城,外感风寒甚重,高烧数日才退,自觉良心发作,居然直到登舟之后也收敛了色xing不曾骚扰他,又兼出京匆忙没带别的嬖宠,竟自空了近两个月的chuáng,委实忍得久了,从这夜临幸起,便接连数日不肯放过。

  虽然他不再象那夜粗bào,尽量温柔软款,但林凤致自伤愈后一直体虚,被他折腾了好几晚后,便弄得jīng神委靡。林凤致还没抱怨的时候,殷螭倒先不满发作了一场,硬说林凤致白天忙着勾搭新jiāo,以至晚上心不在焉,甚至说出:“你看我现下都只有你一个,你还敢三心二意?”这样无聊的话来,林凤致觉得他委实不可理喻,心道一来我jiāo朋友哪有你这等龌龊之辈?二来谁拦阻你另找别人?三来我奉陪你已是勉qiáng,你还管我心思在与不在!于是一时怒了,将以前那句狠毒评价又重新送他一回:“你是犯贱!”

  上次这句话激得殷螭翻脸半月,这回却骂得他发了半晌的呆,回过神来之后,居然什么话也没有说,径直离开。第二天便传诏南京乐部,进奉江南出色戏班与优伶入宫听用。

  方今南戏传奇流行,曲调声腔以吴中为最盛,可谓风靡天下;而优伶歌童,又以苏扬两地所出为最佳。南京又是留都所在,东南繁会之所,皇帝这一下命,立即管弦齐进,妙人云集,一座行宫之内清歌绕响,丽容耀目。殷螭仔细挑选了几个戏班留用,而他口味又与人不同,并特不爱男旦,专选清俊生角陪侍——到这时才觉颇是惬意,暗想江南风味,果然又与京师不同,此间明明大有至乐,自己怎么前几日全想不到,偏要去跟小林那个无趣的家伙纠缠较真?所以,也难怪他又骂自己犯贱,果然是不一般的犯了贱啊!

  然而风流天子这一流连声色,南京这边的百官便不免议论纷纷。南人风雅,不觉沉溺歌儿舞女、秾词艳曲是什么了不得的大罪,倒觉得颇有雅趣,并不需要拿这个来责备天子。然而这位皇帝明明宣称是祭祖而来,却不急于督促礼乐两部办理祭祀大典,先忙着声色自娱,似乎也颇有不合?众臣忧疑之下,到底不服,结果殷螭一直怕招惹的南京清议,终于动弹,谏书便陆续一封封飞进了行宫来。

  第47章

  殷螭这一忙着选歌征色,林凤致便落得逍遥自在,不用说白天忙着访友,连晚上也可以不必天黑定回行宫,尽管迟延了。自到南京之后,他便几乎将曾经向朝廷上疏劝谏释放自己的官员拜访答谢了一个遍,吴南龄也向他新引见了不少留都要员。东南风气好尚文雅,不似北京官场注重品衔,官僚们倒常常互称别号,以示不俗。吴南龄混了两年,早入乡随俗的取了个“竹窗”的别号,于是林凤致也随便拈来故乡风物,自号“虞山”,取后又觉哑然,心道虞山林氏满门清标,不意这名号却被我这忍rǔ蒙耻的不肖子弟占了去,先父先祖地下有灵,不知qíng何以堪?

  然而现在自己的身份乃是孤臣孽子,名声大大的好,甚至跟南京这边眼高于顶、自诩清流的缙绅们也混到了称兄道弟意气相投的程度。这日因皇帝迷恋新声,罢了早朝,闲来无事,便与吴南龄和他手下的一帮国子监博士去逛书肆。大家都换下朝服,只作寻常文人打扮,在三山街流连了大半日,选中的书籍都教长随先送回下处去了,眼看时近huáng昏,便有人提议道:“此处离秦淮河正近,不如大家作东,到画舫上好好喝几盅如何?也请虞山兄领略一下这金陵烟粉。”东南文士本来都是风流自命,一提此议,登时众人轰然附和。

  林凤致听到秦淮河这个地名,怔了一怔,这才笑道:“正要领略。”

  吴南龄忽然醒悟过来,心中一惊,急忙拦阻道:“算了,毕竟都是官身,如今圣驾在迩,还宜检点……”他的属下向来和他熟识无拘,都道:“竹山翁,何必如此拘谨!不过是听歌饮酒,又不停眠留宿,还怕言官白简不成!”林凤致笑道:“吴兄,小弟也是久yù观光秦淮风月了,便去无妨。”于是大家不理会吴南龄反对,一起拉了他便走。

  吴南龄只见林凤致脸色微微苍白,却笑得风淡云清,也不知道他心中想着什么,自己心里只是忐忑:“当年那秋姬……他母亲,便是出身秦淮烟花之地,难道他不忌讳?”

  自从嘉平末年,林凤致在吴寓拒绝孙万年关说,与俞汝成讲和联手之后,吴南龄便同他心照不宣的再也不提。两人虽不同道,不妨碍私jiāo,又是多年共事的僚友,彼此行事风格尽知,尽管远隔南北,吴南龄却熟知林凤致在朝事迹,料想他也暗中推测得出自己步骤,甚至各自的谋划之中,未必不稍微借一下对方之力——然而互相jiāoqíng也罢,互相援手也罢,乃至互相利用也罢,话题中却格外回避旧事,就好象世上从来没有过俞汝成这一个人。

  吴南龄觉得自己算是够了解林凤致了,自他进入翰林院,都是自己和孙万年教他处理政务,熟悉朝典,眼看着他从一个青涩少年成长为稳重青年,其实也可以说是半师半友,颇有长兄对幼弟一般的关照qíng谊。他的过往是自己看过来的,现今是自己所深知的,乃至将来,也是自己可以推算的。两个人都是同样的周详缜密风格,制定了计划便不会违背改变,然而这一刻,吴南龄却忽然觉得林凤致的思路有时也会出乎自己意料之外。

  或许,他的人生,本来都逸出于常轨之外,不能以常qíng度之。

  因为心内疑惑,所以包下花舫,吴南龄便有意无意的就近靠林凤致的座位坐了。这帮博士乃是熟门熟路,各有常来往的红粉知己,就连吴南龄做着一方宗伯,不便公然出入声色场所,到底也认识几个著名女校书,大家片笺相召,登时粉白黛绿香风飘拂的坐了满舫,就连初次到来的林凤致也替他邀了个出色女娘过来。

  林凤致并不拒绝,倒同那女娘避开人多处,靠到舷边小曲栏上,单独摆了梅花攒盒,相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他生得秀美,举止又文雅,言笑又洒脱,不一刻便同对方聊得熟络。吴南龄听他们喁喁细语,说的却全是吴语,自己一个字也听不懂,心下大觉纳闷,暗想虽说鸣岐的确早到了知慕少艾的年纪,然而自恩相之事后,便见他避qíng场有如蛇蝎,哪里还会去主动兜搭?何况如今从驾天子,何必公然招惹麻烦,难道他不怕小不忍则乱大谋?正在疑虑,忽听那女娘说了一句:“弗晓得,拨耐问问。”随即立起身来,用南省官话大声问道:“姊姊妹妹,阿晓得哪块有个秋家?七八年前有三十来岁的一位娘子,蛮出色标致的?”

  众女娘听得,茫然思索,一齐摇头,林凤致又补充了句:“七八年前从良去的,嫁了位官宦。”众女仍然不知,倒有一个博士凑来问了一句:“虞山兄,是旧日相好?”林凤致正色道:“不,是位故人。”但座上女娘们大多盈盈十六七年纪,最大也不过双十年华,如何知晓七八年前之事,林凤致显然微觉失望,掩饰着饮了杯酒。

  吴南龄才知道他是想问问母亲生前事迹,暗叹一声,心想这算什么事?你也一直当做不光彩的身世之玷,怎么反来自揭伤疤,自寻耻rǔ?于是端着酒杯走过去,假装向他敬酒,悄悄的说了一句:“鸣岐,何苦。”林凤致又喝一杯,笑容落寞,自语道:“他说我整天忒较真儿,倒是有理。”吴南龄没听明白,奇道:“他是谁?谁说的?”

  林凤致一怔,想到这话却是殷螭开玩笑说的,怎么居然把那种混蛋的话倒记住了,一时无语,又斟酒来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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