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浮生之倾国_知北游/梦里浮生【完结+番外】(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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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又走近一步,伸手出袖,将一把小巧的银壶放在临窗桌上,壶身落下时轻轻晃响,显然内中装有水液。殷螭问道:“鸩酒?”林凤致道:“不,解药。”

  殷螭愣了一愣,才想起他说的是以前给自己喝的绝嗣药的解药,于是冷笑一声,道:“到这份上还给什么解药?消遣我么?”林凤致正色道:“我并不想绝你一辈子后嗣,你的妻房姬妾也尽在府中……”殷螭冷笑道:“我又不爱搞女人,你留着自己用去!”说了这话,想想又补了一句恶毒的:“可惜,你被我弄到如今,怕是只能被男人要了罢,还有本事要女人么?我看你也得绝嗣一辈子!”

  林凤致居然对这般羞rǔ并不在意,只是慢慢叹了口气,道:“不错——我这辈子,是不会娶妻成家了。”他神色似是凄凉,却又无奈,轻声又道:“大约我天生,便是孤星照命,从前没有父母,将来也不会有妻儿,人家团聚之乐,总是无缘。既如此,我便慡落落一个人来去,倒也gān净。”

  殷螭只想狠狠挖苦两句:“你自找!背叛了我,活该一世无人陪伴!我看你将来还找得到比我对你更好的?”可是这时候心肠正恶毒着,恨不能林凤致活得越不自在越好,他一世没人陪伴更是求之不得——万一自己这挖苦成了激将,他一怒之下真去找个对他好的伴儿,就算女人搞不了,以他这姿色找个男人也不是难事,岂非白白教自己憋气,落得他去受用?所以,这话绝对不说,闷死在肚子里想象便是!

  于是挖苦话便换了种方式,冷笑道:“没妻儿又有什么打紧,反正你现下位极人臣,也算光宗耀祖——听说你如今当真做了天子太傅?可不是我封赠你的身后官衔么,恭喜恭喜!”林凤致道:“那是台驾当初颇有先见之明——实不敢当。”殷螭幸灾乐祸的道:“对,我是有先见之明,我看你这官衔没几日也得带到棺材里去!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扶立新君的好大功劳,就要了这名头风光的一品虚衔,你以为还是在我手下?等到你迟早被过河拆桥的那一日,我定然在这里放pào仗恭喜。”林凤致淡笑道:“那就不必了,我若没点自保筹码,焉敢和他们联手——何况我若死了,谁保你一世平安?”

  他这一句话使殷螭觉得深受侮rǔ,怒道:“谁要靠你保平安!”林凤致道:“哦,如今靠我力量,你就觉得受不了;当初你故意让世人都知道我腼颜事你,都说我拿身子换功名富贵,出入都在人前抬不起头来,我便无所谓?”殷螭喝道:“你怎么能和我相比!”林凤致扬眉道:“这倒奇了,纵使当初你君我臣,也无非都是天地生人,无论尊卑贵贱,人qíng物理都是一般——你是顶冠束带堂堂丈夫,难道我便不是昂藏七尺世间男儿?”

  殷螭一时被他堵住了无话可驳,半晌道:“我不跟你赌口!你太爱记恨了,早知道我便不该待你好,便该一直将你当玩物,玩到厌就丢!你哪有机会翻这么大的波làng?”林凤致反问道:“这大局乃是妖书案之际便已奠定,你那时难道不是将我当玩物?就算到最后,你又何尝许我接触一丝一毫实权?我的机会,我的筹码,全是我在大理寺用xing命换来的——如今却还要兼来保你。”他说到这里,也不能完全保持从容态度,神色微带激动,又道:“你口口声声的待我好,无非是将我当作消遣闲兴的爱物儿,最多珍惜宝贵了一点而已!你几曾将我看作和你一般的人?”

  殷螭瞪视着他,半晌颓然转头,道:“原来直到今日,你还是这般想我——小林,我算是白用了心了。”

  自兵谏决裂以来,他还是第一次重新呼唤“小林”,这两个字一出口,平素亲密旖旎的光景便似乎回来了几分,弥漫在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也消融了些。林凤致的声音便也有点柔软下来:“不是我这般想你,而是你一直——一直这般,哪怕你自以为的,对我最好的时候,也是这般。”殷螭责问道:“哪怕我想和你同生共死,哪怕我看得你比xing命还重?”林凤致道:“对,哪怕那样的时候,你对我最好的打算,也无非是将我豢养起来,让你快乐满足。你何尝想过我十载寒窗,一生好学,也有着心胸抱负,不是只用来供给那些chuáng笫欢qíng,儿女恩爱的。”

  话到这里,殷螭又不觉冷笑,道:“你倒真是好大抱负——废黜了我,弄个rǔ臭未gān的娃娃上位,你又仍然掌不到实权摸不着大柄,还不是为人作嫁,白白便宜刘家!折腾成这样,就要显你那点忠义?”

  林凤致叹道:“你到今日,还不明白遭废黜的真正原因!你以为单是我一人之力,又或刘氏一族之力,便能将你扳倒如此?你可还记得我曾说内外都将你比作武宗皇帝?当年武宗得以在大位上终享天年,一是因他乃是孝宗皇帝的独子,正统无人可比;二则是多幸他青年早夭,二十余岁便即崩殂,其失政还未及彰著——饶是如此,武宗在朝之时,也是一再有藩王作乱,打着废立旗号来争位,闹得天下不安。你荒诞游戏不下于武宗,接位却又远不如武宗名正言顺,一开始即有诸多老臣与各处藩王不服不满;而你又更不如武宗虽然荒游,却简易无为,朝政上放手阁臣,也能井井有条,你什么事都想独断,闹得清议沸腾,百官离心。这般下去,国朝迟早大乱,我最早向先帝说你无人君之望,并非那时对你有成见,而是身为臣子的秉公之言,可惜你全不解得。”

  殷螭才不要去理解他这些朝纲大义——说实话殷螭从来便未将理政放在心上——只是冷笑道:“很好,你秉公,你有见识!我是不好,难道安康那个娃娃就比我好?”林凤致道:“今上虽然年幼,却自有大臣辅弼,何况国朝制度,天子只需高拱无为,便可简易清明,太过宸纲独断,未必是好事!”殷螭嗤笑道:“说得好不矫qíng!当我不知道你们这帮臣子的心思?巴不得做主上的不管事,由得你们无法无天——因此你们最忘不了皇兄当朝的时候,好xing子任大家胡闹!”林凤致道:“你要这么说,那也由你,毕竟你只知道从上位去想——我是嘉平朝旧臣,确实也更谙熟嘉平风气,如今便是恢复了。”

  殷螭骂道:“恢复你个鬼!你以为你对付得了后党?一个娃娃皇帝,还不是刘家手里的小把戏!”林凤致正色道:“你又错了,兵谏废立,虽然是刘氏出力最多,这朝廷却并非他们能够一支独大——朝堂上若没有足以抗衡他们的力量,我本人若没有足够动用的名望影响,我拿什么和他们联手,又拿什么事后谈判自保?我这一次又自为弃子,却绝对不是轻易能弃的棋子。所以你当日要是杀了我,倒是帮刘氏一个大忙,料你也不会愚蠢如此。”

  殷螭霎时间又满心都是苦味——原来他真的是不信的,不会相信自己不忍杀他,还是那么冷静的分析局势,将“不忍”又一次归入不能。一时心思茫然,喃喃的道:“可是……你那时明明等着我杀……以前你也不是没有自己去赴死……”

  林凤致侧头一笑,道:“你不知道,有时我也会犯傻气的么?”

  他这一笑清艳异常,殷螭竟然看得心中dàng漾,失神良久,才道:“你若是那次为我死了,可有多好——我也用不着恁地恼恨了!”林凤致笑道:“我那一次,本不料能活着回来啊。可是那次就算我死在俞汝成手里,你回朝也照样要遭废黜,没有了我这个能出面影响清议、能和刘氏谈判的重要人物,你反而未必能获得生路,因此上,你还是盼我活着的好。”他笑意渐渐带了一丝凄然的味道,又道:“尽管活着,委实辛苦不堪。”

  殷螭刻薄道:“反正你也活不过三十岁,辛苦也辛苦不了多少年了,只管做你的忠臣义士去罢!”林凤致默然,半晌道:“倘若三十岁真是我的大限,那么还有六年——六年之间,也可以做很多事。我要自请主修国史,替你撰写废帝实录,还要专门教导天子,培养他成为一代明君……还有濒湖先生主修药典的事,明年开chūn便会降诏。我不是能够治国安天下以及济世救民的人,却尽可以用人用己,都发挥到长处。”他又是一笑,道:“明年改元的年号,乃是‘清和’,这是我在礼部进上的年号里圈定的,只希望从此之后,国朝清平安和,再无风波——我不会掌权,却也不能放刘氏专权,所以这六年里,一定忙得紧,又要防人,又要自保,还得保你,死前还得替你打点一切。等我死了,你便安逸了,也不用等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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