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浮生之倾国_知北游/梦里浮生【完结+番外】(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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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凤致已走到花园之中,闻言倒是回了头,满地积雪映得他湖绿长袍一片清清冷冷,他脸上却又漾开笑容,这不是适才那般哀伤决绝的惨笑,却是微微挑着眉,神态颇有几分意气飞扬。殷螭看见他眼中渐渐透出神采来,以前常教自己看得发呆的那种明艳灿烂之色,恍然又回来了。

  林凤致只是简单回了一句话:“好,我恭侯——想翻盘先过我这一关!”

  他臂间搭着风氅,衣袂袖角在寒风中微微扬起,轩眉一笑转身而去,单薄的身形在满园雪树琪花之间冉冉隐没,那粲然一笑却似刻到了殷螭眼前似的,良久也拂拭不去。

  宛如初见,却是长诀。

  ----------------倾国第二部 终-------------

  (第二部 就此完毕,撒花~~喜欢BE的铜子,可以到这里结束,当作一个BE的结局;喜欢HE的铜子,敬请等待第三部,势必狗血大nüè之后终告HE!)

  第三部

  第68章

  国朝天下行省十六,其中最为华盛的省份当推南北两直隶。所谓“直隶”,也就是直接隶属于国都辖下之意,北直隶是方今京师顺天府所辖,而南直隶则是南京应天府的辖区。南京乃是太祖龙兴之地,太宗迁都之后也仍在此地保留全套文武班子,称为“留都”,虽然此都已非京都之都,到底沾着老家底的风光,又兼东南之地好风雅,讲豪奢,擅清谈,因此留都的百姓官员,一向颇有矜贵高傲的派头,私底下还难免鄙夷京师那地方huáng沙满天,人物村俗,风物粗陋,哪及得上我这里山青水秀,风流文采!

  又何况,近几年因为北寇骚扰,业已连续两回直抵京城近畿,天子受不住惊吓,养成了一听北面有警,便驾临留都,名为“chūn狩”,实为避难的常例,据说朝廷上也在商议着是不是要重新迁都,回到南京?这等朝堂大事自非小民所能置喙,然而消息流传出来,不免也使民间议论纷纷一番,于是留都的市民们,走起路来越发趾高气昂,更越发以“见过大世面”自诩,就连这日圣驾摆出凤台门,往幸苏州府常熟县的大事,在南京城内的茶馆酒家内,说起来也不过一句:“这块近两年哪家没见过御辇?不稀罕,没得谈头!”

  不过同属于南直隶辖区的常熟县居民,对圣驾莅临这样大事,自然不及留都百姓的司空见惯,不屑一谈,一大早起就挨擦着涌到虞山镇去看,可惜沿途都是恶狠狠执枪仗槊的执金吾们,那条新开辟出来的专门供御辇驰骋的大道,自从细细洒上迎驾的huáng土后,便是根本不让百姓靠近半步。直到下午御辇行过,路禁解除,才有好奇的小民跑过去数御道上的车辙马迹,同时议论纷纷:“阿看见皇帝面孔?蛮年轻——讲是万岁万万岁,实头今年才十五岁哉!” “耐阿晓得今朝迎驾个林大人,做仔皇帝先生哉?俚去年告老还乡,实实一毫勿老,面孔标致得来!”

  这天是清和八年四月十二,正是个风和日丽清景无限的好日子。初夏微风送来花糙香气,远方虞山青郁郁,近处河流碧潺潺,山光水色环绕宅第,使得被小民们口中议论的那君臣二人——清和帝殷璠,与领天子太傅衔的告老大臣林凤致,在宅第门口降乘而入时,都不觉心头泛起宁静安详的感觉。

  清和帝殷璠,确实如小民所说,是个今年才满十五岁的少年,虽然尽量装得庄严老成,到底脸上还带着稚气未脱,降临到庭院之中时,便即四下打量,笑赞:“先生的院落布置得好生清雅,我定要多住几日。”他六岁即拜林凤致为师,七岁被扶上帝位,由这位太傅一手教导成人,对先生极为尊敬,在他面前都不自称“朕”而称“我”。林凤致对这个天子学生,与其说是恭敬,倒不如说是有如慈父宠儿一般的颇带溺爱之qíng,闻言也就一笑,道:“那么可要简亵陛下了,臣实是不胜荣幸。”

  待君臣入了内堂,因皇帝敬师,于是不论尊卑,只分宾主落座,寒暄应对了几句,林凤致便问:“陛下可是有事垂询?”殷璠道:“还是那两件事——迁都南京、援朝击倭,这几日朝中重新吵嚷起来,真是烦恼。”

  林凤致皱眉道:“这两件事,臣委实不便置喙。” 殷璠问道:“先生何出此言?”

  于是林凤致一一解释给他听,先提迁都之事:“迁都有利有弊,到底应该不应该,一时不好说得。但臣本身是南直隶人氏,倘若说迁都好,朝中便定然攻击一个‘自恋桑梓,私yù变政’;倘若说迁都不好,言官又免不得来个诛心之论,骂臣只知避那小嫌,自高身价,过犹不及,置君主安危社稷成败于不顾——臣可不是两头做人难?”殷璠听了不免笑起来,道:“先生这么高的声誉,也怕人骂?”林凤致笑道:“臣有什么声誉,无非是骂声中挨过来罢了。陛下不记得清和四年退了北寇之后,为了袁将军的事,臣被内外骂得恁般?”殷璠道:“可是,那次全亏先生力保起用袁杰,才能保得京城不失——到最后却怪到先生头上,他们也真不知好歹。”

  这已经算是说到第二件事了,所以林凤致收起笑容,正色对道:“援朝击倭,前后战事已将近六年,其间得失自然不必再说。但自前年刘提督不幸中伏殒折,援朝再无能将,眼下要计较的,便是起不起用袁杰之事了。”殷璠道:“是啊,都怪朱兵部一时轻敌,力主撤军!结果反中了倭人之计,复夺了平壤,朝鲜国王李洹有国难归,近来居然自北京又追来南京觐见哭诉,委实烦人——袁杰是抗倭起家,我确实想用他,可是他又同先生结仇如此,又不敢用。”林凤致道:“臣当年敢以身家xing命担保袁杰,如今倒也不难再担保一回。只是,外举不避仇,固然是前贤所为,就怕人言滔滔,又来个‘沽名钓誉’的诛心之论,臣却受不落。”

  殷璠有些烦恼,道:“先生就这么怕人言议论,却不为我拿个主张?”林凤致微笑道:“陛下都已亲政,主张什么的,也该自有宸断了。臣只能评价袁杰一句:‘才堪大用,怨亦可弥’,当年的‘怨望’之罪未必不能揭过,现下如何使用,正要凭陛下裁决——臣是告老闲住之身,恕不能再谈军政大事。”

  他的回绝言辞来得慡决,殷璠不觉有些伤感,埋怨道:“先生真是狠心——我记得先生明明说过,等我满十八岁,才会放手,如今竟是早了三年,就决然辞归。我也不知道什么地方做得不好,让先生提前弃我不顾。”林凤致吃惊道:“陛下何出此言?臣只是jīng力难任,退归养病——何敢言弃陛下!”殷璠道:“先生这话就是欺人!先生的病体,不是早已教濒湖先生调养好了么?八年前先生最病弱不支的时候,尚自一力撑持,替母后和我掌住大局,如今朝野内外,哪有那时qíng势bī人?先生又早已占得勿药,便在朝也无需恁般殚jīng竭虑了,为什么定要告老?先生明明才过而立,又不算老!”

  小皇帝到底还是个孩子,说着说着竟有点委屈撒娇的味道,林凤致自这孩子四岁起,便誓yù扶持他成人,又兼本人并无家室,心里其实就是将这个天子学生当作亲生儿子一般来疼爱,听了这番话,一时百感jiāo集,无言可对,只能喝茶掩饰。殷璠又道:“母后常常跟我说,这世上惟有先生一人,是真心真意全无私yù的看待我,扶持我,所以她当年才会寻先生联手……母后说道,起初因父皇临终乱命,一时她在宫中孤立无援,便连亲兄族人,也会舍弃了她而转投别处。虽然后来舅父们又听从母后游说,扶持了我,也无非有些私心,母后心里毕竟还是信他们不过——这些年先生明面上不争权,却一直暗中撑住大局,我们母子,也委实只有先生最值得信任了。”

  这八年风风雨雨之难,朝堂上明争暗斗互相制衡之累,在林凤致心底一时快速掠过,却也不觉得十分辛苦——大约人生中有着更苦更痛的心事时,倒真庆幸有别的事qíng缠绕分神,不至于让自己一味沉溺在哀伤悲徊之中,效那小家儿女痴怨缠绵,自缚qíng茧。

  何况,做着自己最擅长的事时,比如将乱麻一团的朝政事务抽丝剥茧,在波谲云诡的势力场中游刃有余,却是多么教人振奋鼓舞的光景啊!林凤致觉得自己大约真是天生斗志昂扬,尤其与人斗其乐无穷,甚至连委屈辛苦,也觉得是惬意自在的——所以曾经有个人抱怨的话真是不错,自己这爱好,忒古怪也忒无趣!

  大约,能教自己输心丧气,甚至痛不yù生的,只有那一样——那自己最不爱去算计的,却无可奈何,一旦生出来就再也没法改变、无计收回的,就是qíng。

  忍在心底暗暗煎熬,放在人后细细磨折,明知无益也弃绝不得的qíng。早已水流花谢chūn去也,从付出的那一刹就知道苦痛结局,然而到底付出了的qí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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