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霖微微低头,“自幼五叔便喜教微臣琴棋书画,后来还送给微臣一本琴谱,都是他自己所作琴曲。微臣十分喜爱,日夜带在身上,虽惨遭毁家之痛,这本琴谱却侥幸还在。微臣四处飘泊,闲暇之时只能翻看琴谱,就仿佛五叔仍在,方能咬牙挺住,度过难关。久而久之,对那些琴曲也就熟记在心了。只是,微臣没有五叔的际遇,再也不会像他那样飘逸潇洒,神采飞扬。”
“是啊,人的际遇很重要。”欧阳铿轻轻点头,眉宇间更多了一丝痛楚,“你五叔身在商贾之家,不能入仕,如此人才竟不能为朝廷所用,实乃国家一大损失。朕当年登基后千头万绪,事务繁多,本想等到大局稍定便下旨废除这一禁令,招蔡炫入朝,谁知……唉……”
蔡霖默默地听着,总觉得他仿佛千言万语要说,最后却只能化作一声叹息,不免有些疑惑。他贵为九五至尊,世上还有什么是yù求之而不得的呢?
他久久无语,欧阳铿也没再说话,掌中却仍然握着他的手不放。他只在一开始略觉不妥,后来也就听之任之了。
两人站在树荫下出了一会儿神,欧阳铿才放开他的手,微笑着说:“陪朕进去看看太子吧。”
蔡霖点了点头,低低地道:“是。”
本来,皇帝驾临,东宫的所有人都必须出来跪迎,太子妃也不例外,但欧阳铿却吩咐刘福不必惊动儿媳们,只进去看看就走,不会在此多耽搁,谁知一进门便听到仿如天籁般的动听琴声,让他在院里坐了许久。那些太监宫女不敢打搅,全都远远站开,十分规矩,此时见他向殿里走去,便有几个品级较高的东宫太监跟进去服侍。
卧房里很暗,淡淡的安息香静静地弥漫着,欧阳拓躺在chuáng上,睡得很沉。他的脸色很白,人瘦了一大圈,下巴颌变得很尖,看着就像一个稚气的少年。欧阳铿微一摆手,大内总管刘福马上领会,立刻做手势示意屋里的太监宫女们噤声,休要惊醒太子。那些人立刻躬身退后,默然地站在墙边,听候吩咐。
欧阳铿看着自己的长子,不由得响起了当年他还是小小孩童时的qíng景,眼神渐渐变得柔和。初为人父的喜悦至今记忆犹新,而丧妻之痛却已非常遥远。前皇后贤良淑德,大婚后与他也算相敬如宾,虽然那姑娘年轻,但在太后的帮助下也能把后宫管理得井井有条,让他没有后顾之忧,可以全力应付国事,将内忧外患一一化解,很快坐稳了江山。他虽然不爱她,但是敬重她,因此当她生下儿子后,他便毫不犹豫地将这个长子兼嫡子封为太子。如今,将近二十年过去了,时移事易,他有了新皇后,有了更多的儿子、女儿,也因此有了更多的烦恼。朝中与后宫暗流汹涌,所为何来,他非常明白,却一直没有表示。事关江山社稷、天下黎民,他必须要让这个太子在挫折中变得更加坚毅、更加聪明,那才有资格在他百年后坐上他的位置,否则,他一定不会为了当年的那一点qíng份就将这大好河山随便托付,必定会另立明主,以使江山永固,这才不会愧对列祖列宗。
不过,怎么样明争暗斗都行,但要勾结江洋大盗谋杀他的儿子,却是坚决不允许的,欧阳铿对这个太子是比较满意的,虽然平时对他要求严厉,无论他表现得多么优秀也甚少夸奖,但在内心里对他却有很多期许,如今差点死于非命,令他震怒。看着儿子英气勃勃的脸,他伸手探了探儿子的额,确认没有发热,便转身出去。
自太子回宫后,太医院便派了太医轮值,日日夜夜有人守在这里,若太子的伤qíng有所反复,好及时施治,听到皇帝驾到,当值的陈太医已经赶出来,恭恭敬敬地候在正厅。欧阳铿过去后,等他磕头见了礼,便和颜悦色地说:“太子的伤qíng如何?这两天都用了什么药?”
陈太医递上这几日的脉案,详细禀报了欧阳拓的伤qíng、症状和他们的诊断结论以及用药qíng况。欧阳铿一边仔细倾听一边翻看脉案,对儿子的恢复qíng况感觉比较满意,便点了点头,“你们做得很jīng心。刘福,传旨嘉奖太医院,每位太医这月赏双俸。”
陈太医喜得赶紧跪下磕头,“谢皇上,臣等定会鞠躬尽瘁,助太子早日康复。”
“很好。”欧阳铿满意地微笑,又和蔼可亲地与他闲聊了一会儿,问他何时进宫,师从何人,最擅长医治哪类病症,家中尚有何人,等等,听他回答了,又嘉勉了几句,这才站起身来,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蔡霖,温和地说,“去陪朕下盘棋吧。”
蔡霖立刻点头,“是。”
欧阳铿微微一笑,便带着他向外走去。
刘福慢了几步,等他们出去后,这才对东宫总管笑道:“张公公,今儿蔡大人肯定要陪皇上一起用晚膳,你好好侍候太子殿下。如果殿下问起蔡大人,你不用差人来问,直接禀报殿下便是。”
张公公满脸堆笑,“多谢刘公公指点,小人明白了。”
刘福冲他摆了摆手,“张公公别客气。”便急步奔出去追赶皇帝。
张公公目送他们一行人远去,这才对周围肃立的太监宫女们说:“大家都要把眼睛放亮点,有什么花花肠子都给我收起来,别打量着蔡大人好说话就怠慢他,以后你们一定要把蔡大人当菩萨一般供起来,这样殿下才会过得更舒坦,咱们也才一直有好日子过,明白吗?”
所有人都点头,“明白。”
第14章
更鼓闷闷地敲了五下,安静的京城亮起了一盏盏灯火,大臣们都准备上朝了。
太子重伤未愈,无法上朝,可蔡霖却必须起身。他的动作很轻,在小太监的服侍下梳洗,再换上官服。吃了简单的早膳后,他出了东宫,顺着回廊向金殿走去。
大臣陆陆续续地从宫门进来,在殿前与他相遇,立刻有不少官员上来拱手,笑着跟他打招呼。蔡霖虽然每日上朝,但认识的人并不多,这时也只能抱拳还礼,含糊其辞地说几句客套话,敷衍过去。
那些朝中高官个个都是人jīng,场面话滚瓜烂熟,可以说上半个时辰不重样,可蔡霖就不成了,几句话一过就有点应付不过来,只是他xing子淡泊,倒也不觉得窘,既然说不上来就索xing沉默,顺着别人的话微笑着点头,瞧着也不算失礼。
没过一会儿,白贲也进了宫,一看这阵势便上前帮忙解围。他抱拳与周围的几位大臣打个招呼,然后就对蔡霖说:“蔡大人,什么时候有空到我府上坐坐,几位猎户大哥都很想你。”
蔡霖一听便很关切,连忙与他走到一旁,“白将军,虎子哥他们可好?”
“很好。”白贲慡朗地笑道,“他们在我府里都过得很好,蔡大人放心,只是他们都很想念你,常常念叨。”
蔡霖马上说:“那我下朝以后就去白将军府上看看他们。”
“好啊,我们一起走。”白贲心中欢喜,再加蔡霖在他面前总是很温和,于是便忘了那些所谓的避忌,伸手拍了拍他的肩。看在外人眼中,两人的关系十分亲密。
正常这时,他们附近有人温文尔雅地叫道:“蔡大人,白将军。”
白贲转头一看,立刻上前行礼,“见过安王爷。”
蔡霖再是孤陋寡闻、不问世事,也知道安王是二皇子欧阳瑾,也就是昨日下帖子邀请自己,而自己打算推辞的那位王爷,只是,还没派人去婉言谢绝,却在这里碰上了。他一边在心里转着念头一边跟着白贲过去见礼。
安王欧阳谨身材修长,眉清目秀,是现皇后柳氏所出,即将满十八岁。他过完生日后便将出京就藩,要开始管理自己的封地,因此皇帝欧阳铿派他跟大司农学习办差。既然是在朝中做事,他也要每日上朝,本来早该与蔡霖碰面,但他前几日跟着大司农出京办事,昨天才回,所以现在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欧阳谨的年纪虽小,却很有气度,先对白贲做了个手势,“白将军免礼。”随即上前轻托蔡霖的胳膊,和蔼地笑道:“蔡大人勿需多礼。”
白贲和蔡霖直起身来,对这位少年王爷礼貌地笑了笑,却并没有再与他寒暄。皇子与大臣jiāo好是忌讳,皇帝虽然并没有明令禁止,但在心里是不喜欢的。欧阳谨也知道这一点,却并没有太过拘束,脸上一直带着洒脱的微笑,“蔡大人,小王府中近日有几株牡丹名种盛开,若是大人有暇,请到我府里品评品评,不知蔡大人肯不肯赏光?”
他当面邀请,语气谦和,蔡霖根本无法推辞,只得答应,“多谢王爷相邀,下官明日无事,可至王爷府上拜访,不知是否方便?”
“好啊,小王恭候蔡大人。”欧阳谨愉快地点头,随即看向白贲,亲切地说,“若是白将军有暇,亦请光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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