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几何时,他们并肩行走江湖,欧阳铿也是这么无微不至地照顾他。他出身富豪之家,一直锦衣玉食,看惯富贵,欧阳铿即使贵为太子,便是把金山银山堆在他面前,也没让他放在眼里,却就是这种点点滴滴的体贴关怀打动了他的心,让这些开朗单纯的蔡家小少爷渐渐沦陷。
可是,这段本来美好的qíng意最后却带给他们家致命的危害,这让他一直悔恨到今天。虽然重新坐下来与欧阳铿一起吃饭,可心境却再也不似往日。
蔡炫看了一眼不断往自已面前的碟子里夹菜的欧阳铿,再看看笑眯眯地喝着汤的蔡霖,他轻轻叹了口气,终于拿起了筷子。
提萨丹瑞坐在蔡霖身边,一边细心地照顾他一边活泼地低声跟他讲着南疆那些有趣的琐事。蔡霖不再像以前在宫里时那么老成持重、冷淡寡言,与提萨丹瑞有说有笑。蔡家的大仇基本都报了,也传下了香烟后代,如今又看到五叔近在眼前,他感觉很满足,生命里再也没有欠缺。至于感qíng,他不想去多做思量,一切都由五叔决定,无论怎样,他都没有异议。
他一身轻松,蔡炫自然看得出来,也明白他的意思,心qíng却更加沉重。为了给蔡家报仇,蔡霖在稚龄之年便赌上了一切,对未来的计划也停顿在与仇人同归于尽的那一天。他从来没有憧憬过爱与温暖,以及希望,甚至没有想过还能再与亲人坐在一起吃饭,共享天伦之乐。回想起自己从小到大的那些时光,蔡炫顿时觉得喉头哽咽,食不下咽。他放下筷子,拿起茶杯喝了两口,这才勉qiáng控制住内心的酸楚与痛苦,微笑着夹了一块玫瑰咕噜ròu,放到蔡霖碗里,柔声说:“这是你小时候最喜欢的菜,现在你胃气弱,只能适当吃一点,尝尝鲜吧。”
“好。”蔡霖很开心地点头,笑着把ròu放进嘴里,愉快地嚼着,一抹胭脂色的酱汁沾在他的唇上,在灯下闪着艳丽的光,把他衬得脸色都好了很多。
蔡炫看着他孩子气的举动,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疼爱的神qíng,仿佛他们已经回到了遥远的过去,他是那个喜欢在外游dàng的小叔,而面前这个是一心盼着自己回家的可爱的侄儿。
这餐饭一直用到很晚才结束,席间的气氛不算热烈,但还算和睦。欧阳铿看到蔡炫脸上的坚冰似有融化之兆,心中不由得大喜,再看到蔡霖开心的模样,更感欣慰。他不愿引起蔡炫的反感,又想着来日方长,便没有勉qiáng他们叔侄进宫去住,而是让他们继续住在客栈,自己陪着说了一会儿话,便起驾回宫,准备明天接受他们的正式觐见。
等到皇帝及其大批随从都离开后,蔡霖安静下来,顿时感觉很困倦。蔡炫不放心,又请来神医为他诊了脉,得知蛊王仍在沉睡,这才松了口气。
他抚了抚蔡霖的头,温柔地说:“早点睡吧,明天晚点起也没关系。”
蔡霖上去搂住他的腰,有点习惯xing地撒娇耍赖,“五叔陪我一起睡。”
蔡炫忍不住笑了,根本无法拒绝他,便痛快地点头,“好,我陪人一起睡。”
蔡霖的身子仍然很凉,一进被窝便本能地往蔡炫身上贴。蔡炫很心疼他,马上将他搂进怀里,用自己的体温暖着他。
蔡霖舒坦地闭上眼晴,轻声说:“五叔,今晚最开心。”
蔡炫心里一酸,轻柔地拍了拍他的背,低低地道:“睡吧,以后五叔会让你一直开心的。”
“嗯。”蔡霖听话地枕着他的肩,渐渐睡熟了。
蔡炫心事重重,但想着明天还要代表瑞国去上殿觐见,既然领了这份差事,总得尽职尽责,便只得努力收拾心qíng,终于睡了一会儿。
到了早上起身的时候,蔡霖仍在沉睡,他不敢惊动,蹑手蹑脚地出去,在外面的堂屋去更衣梳洗,然后便和提萨丹瑞一起出了门。
晏九、初五、腊八都留在这里侍候着,没有跟着皇帝回宫。蔡炫他们从南疆带来的奴仆众多,也都被反复叮嘱过,而且他们对“护国圣子”本身就有着崇敬之qíng,因此对蔡霖奉若神明。那种发自内心的尊崇是焱国人很少见到的,就连一品楼的婢仆都忍不住议论纷纷,猜测这里住的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
蔡霖睡了很长时间。他的身体其实已经撑到了极限,元气大伤,以前努力支持,只是为了报仇雪恨,如今再无牵挂,反而有点撑不动了,幸而神医配出的南疆秘药颇有效力,既托住了他的元气,又压制住了蛊王对他的侵蚀,这才让他感觉好过许多,如今放下一切心思,便睡得天昏地暗。
等到终于睡饱,悠悠醒来,他只觉得温暖的屋子里暗淡无关,纱帐低垂,窗帘也没拉开。他动了动,忽然感觉到chuáng前有人,本能地以为是晏九,便慵懒地问:“什么时辰了?”
chuáng前的人低低地笑了,“真是海棠chūn睡早,美人冬眠迟。”声音很陌生,虽然说的是焱国话,却很生硬,倒像是外邦人。
蔡霖一惊,立刻坐了起来,警惕地问:“你是谁?”
那人笑道:“我是西域蛊神,你们的太后派人找到我,说这里有人以自身为蛊,养了只蛊王,我很感兴起,就千里迢迢地赶来了。小美人儿,你还真行啊,竟敢以身饲蛊,那是到了我们这一行的极致,养出的蛊一定威力qiáng大。怎么样?我们比试一下吧,看是我养的蛊神厉害,还是你养的蛊王qiáng悍。”
第80章
蔡霖很冷静。
他对蛊并不是很了解,但在南疆生活的大半年里也听外公讲了不少。在瑞国,蛊是很常见的,但普通百姓养的都是寻常的蛊虫,作用并不是很大,一只蛊一般仅能控制或伤害一个人,而能够造成大面积损害甚至毁灭xing灾难的只有高级贵族饲养的蛊,尤其是祭司的蛊王,在这一行里几乎可称为无敌于天下。当年,南疆的大祭司曾经对他提到过西域有一支醉心研究饲蛊控蛊的家族。因为受到地域以及气候等影响,在西域养出的蛊多以毒xing见长,与南疆丰富多彩的蛊虫族类有很大的不同。至于西域蛊神之名,他没听外公讲过,可见十几年前是没有这个字号的。如今这人居然不远万里,从西域来到中原,在qiáng盛的大焱国的京城想要与他以蛊一较高下,要么是缺心眼,要么就是胆大包天。
他浑身戒备,声音却很平稳,“西域是要与焱国和瑞国为敌了吗?”
那人怔了一下,“只是我们之间的较量,关西域与焱国和瑞国什么事?”
蔡霖淡淡地道:“我是焱国大臣,也是瑞国的护国圣子,万一有什么损伤,你猜焱国皇帝与瑞国大祭司会不会震怒,发重兵付伐西域?”
若是两国一起发兵,焱国百万雄师加南疆神秘莫测的万蛊之力,西域诸国肯定会被扫平,这是不争的事实。那人显然也清楚,顿时不吭声了,好一会儿才道:“你这人真没意思。你们的太后请我来收你的蛊王,我知道那就等于要了你的命。看在同是蛊族的份上,我没有暗中行事,取你xing命,反是正大光明地来找你,想要与你比试一下,输赢尚在两可之间,你却出言恫吓,借皇帝之势威胁我,这可不是身为蛊王饲主应有的风范。”
他这么一说,蔡霖倒觉得他还算是讲道理、有血xing的男子汉,便解释说:“我算不上蛊族,在控蛊方面比不上你。蛊王已成,我却没有用过,一旦失控,后果不堪设想,很可能会把这里变成一座空城。你觉得我们的比试有必要这么惨烈吗?”
那人知他所言非虚,略想了一下,终究心有不甘,“我在冰天雪地里走了那么远的路,总不能就这样离开。”
蔡霖觉得他是个比较单纯的人,没那么多弯弯绕,对他的印象又好了一些。其实,无论是西域还是南疆,那里的人都比较耿直率真,没有中原人那么多心计。太后机关算尽,却忘了外族人的心xing与她有很大差异,因此本是计划好的yīn谋却也不能得逞。他感到很愉快,便微笑着建议,“我外公是南疆大祭司,他才是名副其实的蛊王。当年我外公提起西域蛊族,言语中颇多嘉许,认为你们另辟蹊径,很有新意,可惜不能亲眼见到,甚感遗憾。你要不要跟我回去,在南疆盘桓一段时间,与我外公切磋一下?”
那人立刻动了心,“这样啊?可以吗?”
“当然可以。”蔡霖一脸纯良,目光清辙,神qíng诚恳,声音温柔,“西域、南疆,在中原人眼里都是蛮族,我们本来就是一家。”
那人很高兴,“你这人不错啊,长得跟中原人一样,可骨子里却大大不同。”
“当然,我母亲是南疆人,我舅舅、外公都是,我们全家也都住在南疆,在那里生活。”蔡霖笑道,“请问你贵姓大名?”
“我叫札合尔。”那人晃着一支火折子,点亮了chuáng边的灯,这才走到chuáng边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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