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马传奇_尼罗【完结+番外】(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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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寺庙东方不远处是一条下山的小路,路口有一座小小的玛尼堆。穆世盘腿坐在玛尼堆前,发呆。

  他现在是一身藏袍打扮,为了遮阳,又戴了墨镜和一顶阔檐礼帽。两只手缩进长而宽松的袍袖里,他身上不冷不热、不疼不痒,偶尔一阵微风chuī过来,他感觉颇为惬意。

  玉丹罕和嘉措喇嘛从小路上缓缓的走了过来。玉丹罕穿着一套过于肥大的粗布长裙,袖子高高的挽起来,露出一段雪白的手腕;嘉措喇嘛还是老样子,只是在经过了将近一年的闭关修行之后,身体瘦削许多,而且一脸菜色,显得愈发yīn沉了。

  这两人停在穆世面前,玉丹罕含笑招呼了他一声“穆先生”,随即就从袍子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红苹果递给他。

  穆世仰头看了她一眼,伸手把苹果接了过来。

  嘉措喇嘛手里拎着个篮子,见穆世在地上坐的很稳当,便招呼道:“穆先生,回去吃午饭吧。”

  穆世摇摇头:“我不饿,再坐一会儿。”

  嘉措喇嘛从篮子里掏出一个牦牛ròu馅的大包子,弯下腰放到他的袍襟上:“白玛送给我的。”

  白玛是个黝黑而美丽的藏族姑娘,是嘉措喇嘛的新qíng人。

  穆世把包子拿起来——一手苹果,一手ròu包子,他左右看了看,很为难的抬头望向嘉措喇嘛:“先吃哪一个?”

  嘉措喇嘛忽然就爆发式的的大笑起来,把玉丹罕给吓了一大跳。

  他笑着蹲下来,伸出双手握住穆世前后摇晃:“真傻!真傻!”

  穆世猝不及防的随着他的力道向后一仰,头上的帽子都滑了下来。玉丹罕见状,就走过去捡起帽子拍了拍灰,因不好意思直接为穆世戴上,便将其端端正正的放到了他身旁。而嘉措喇嘛那边还在顽童似的笑闹,把穆世摇晃的东倒西歪,末了才告诉他:“先吃包子,再吃苹果。”

  穆世晕头转向的捡起帽子戴了上,回想自己刚才那句问话,的确问的愚蠢,便也自嘲的微笑着,并不反驳。待到嘉措喇嘛领着玉丹罕离去之后,他才一边吃着包子,一边继续方才的思想。

  他现在想起了许多往事——都是片段,独幕剧似的各不相连,让他感觉自己像是在浓雾中航海,尽管一路上小心翼翼,可还是不时的就要撞上礁石。

  利马城破那天,卫兵们全部集中在前院大门处,因为没有一个总指挥,所以乱纷纷的吵嚷不休。七方路的宅子是一个独立的世界,没有人告诉他们玉部士兵已经联合着布确力量攻到城下了,他们只是茫然的心惊ròu跳着。

  后来,他远远的听到一片嘈杂哭喊声——来自外边街上,是他从未去过的地方。

  他忽然就怕了起来——怕的要命,连外套都没穿,拉着普嘉就跑下楼去直奔后院。他的腿还软着,一路上连滚带爬。普嘉倒是看出了他的心意,一言不发的跟上来,把他托举上了后墙。

  这两个人一进大街,便汇入了难民与牛羊的洪流之中。普嘉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跑,他虽然也不知道,不过晓得随着人流走,结果果然在一番跋涉之后出了利马城,并且在一队牦牛中发现了花容失色的玉丹罕——普嘉认识她,她认识穆世,穆世谁也不认,鬼上身了似的一门心思往前走。走进山口时他嗵的一声扑倒在地,终于是走不动了。

  普嘉背着他,领着玉丹罕,随着牦牛队伍继续前进。前进了没有两公里,难民们觉着战火不会蔓延到此地了,便裹着皮袍就地休息,同时放纵牛羊去吃糙。普嘉没了指路的明灯,便也将穆世放在地上,又把自己上衣的金属扣子揪下来了几枚,拿去和牧民们换取食物和水。利马本地是谈不上轻工业的,衣扣也是难得的好东西。

  这三人休息片刻后,普嘉忍不住问玉丹罕道:“楚太太,听说带兵进城的人也有令弟一位,您留下来也绝无危险的,为什么要来吃苦逃难呢?”

  玉丹罕是个老实懦弱的女人,年纪又轻,听了这话后就低下头,又忸怩又无助的支吾了半天,最后也没有开诚布公的明说。不过普嘉在一旁倒也意会了:原来这玉丹罕心里还恋着楚泽绍,只怕自己一同弟弟汇合,双方的夫妻姻缘就要一刀两断;可若是就此不管弟弟,那心里也是过不去的;所以在牦牛群里思前想后一番,她决定还是哪方也不靠,先独自找到一个落脚地观望一阵再说。

  此后大半个月内,这三人就风餐露宿的随着放牛人一路向前,先也没什么目的,后来普嘉提议道:“少爷,要不然,我们还是去嘉措喇嘛那里暂住一段日子吧?”

  穆世听了,只觉着嘉措喇嘛这四个字特别耳熟。而普嘉现在脱离了监视,便将嘉措喇嘛和穆世之间的关系清清楚楚的讲述了一遍;穆世由此,也就把这一段事qíng回想起来了。

  他们这时间赶的很巧,抵达宗巴寺之时,正好嘉措喇嘛出关不久。几人见面之后各叙别后qíng形。嘉措喇嘛这一年是在山dòng中度过的,对于布确地区的新变故是一无所知,又见好友穆先生现在傻头傻脑的,就嗟叹不已,同时又觉得很有趣。至于那玉丹罕,嘉措喇嘛因见她温柔美丽,便善心发作,把她安置到自己的qíng人白玛姑娘家中居住。三人一时各得其所,倒是暂时安顿下来了。

  再说此刻嘉措喇嘛领着玉丹罕到了宗巴寺外,玉丹罕不方便进门,就独自停留在寺外等待。过不了许久,嘉措喇嘛和一个小徒弟拎着两捆青菜同一大块牛ròu走出来,尽数送给了玉丹罕——原来玉丹罕此行是做一名搬运工,将嘉措喇嘛对自己的援助尽数带回白玛家中,以供近日的吃喝。

  玉丹罕在楚宅内常年深居简出,偶尔还要挨楚泽绍的骂,生活并不愉快。如今骤然到了这深山之中,无人管束,反倒日渐轻松欢喜起来。嘉措喇嘛将菜ròu绑在一匹小马驹的鞍子上,玉丹罕道谢后便牵着小马驹,沿着山路慢慢走去了。

  嘉措喇嘛眼睁睁的望着玉丹罕那苗条背影消失于道路拐弯处,心中蠢蠢yù动,觉得这女人比白玛要漂亮得多。正在意yín之时,普嘉忽然出现在他身后,不甚识相的问道:“嘉措喇嘛,请问您看到我家少爷了吗?”

  嘉措喇嘛梦游似的向东一指:“他在东边的包子上。”

  普嘉一愣:“啊?”

  “哦,不,东边的苹果上。”

  “啊?”

  嘉措喇嘛没有留意普嘉的反应,想入非非的径自走掉了。

  普嘉一路向东,很快便在玛尼堆旁的糙地上找到了穆世。

  穆世正在默默的吃苹果,听到脚步声了,便扭头望过来,一边咀嚼一边凝视着普嘉。

  普嘉迎着他的视线走了两步,忽然怀疑他是在审视自己走路的姿态,便很心虚的停住了脚步,怯生生的一笑。

  其实有时候,在夜里,蒙上被子,普嘉也会偷偷的想:“少爷若总是傻乎乎的,也好。”

  他在七方路尽心竭力的伺候着近乎全身瘫痪的穆世,累的很,可是感觉很快乐。穆世时常会仰卧在chuáng上,用一双眼睛追踪着他的身影,喃喃的轻声自语:“普嘉好。”

  现在,大体上恢复了记忆的穆世,不再说那种话了。

  看了普嘉片刻,他转过头去,继续吃苹果。

  普嘉走上前去,费力的在穆世身边坐下来:“少爷怎么坐在太阳底下?不热吗?”

  穆世又转过脸来,用手将前方帽檐略略抬起,让他看自己的额头。

  普嘉用手背在他额头上蹭了一下,并没有热汗。

  现在穆世不说话,普嘉也不敢随便发言了。

  将苹果核远远的扔开,穆世从怀里掏出手帕来擦了嘴,然后低下头伸出手去,用指尖抚过新鲜的糙叶尖梢。

  “普嘉。”他慢吞吞的开了口:“我刚才忽然想起了一件事qíng。”

  普嘉连忙微微探过头去倾听:“什么事qíng?”

  穆世望着手指下葱郁的青糙,一张脸陷在帽檐的yīn影之下,看不清神qíng:“很久之前,我们在山下路上遇到过一场大雪崩;从那以后,我们的生活就彻底被改变了。”

  普嘉的眉宇间闪过一丝悲伤。

  “大雪堵住了我们逃生的道路,那一夜我躺在小南卡的怀里取暖,你在上面抱着我。”

  普嘉垂下眼帘,无意识的望着穆世的手指。苍白的手指穿过翠绿的青糙,让人看着感到寒冷。

  “当时我很绝望。”

  穆世的指尖掠过青糙,握住了普嘉的手:“我暗暗的发下愿望……”

  他偏过脸来,一双眼睛在yīn影中散发了柔和的光芒:“如果这次能活着走出去的话,我希望可以在有生之年,与普嘉相爱。”

  普嘉怔怔的望着穆世,他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躯壳中震dà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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