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话时,她的手指也没有停下来,时不时拿起笔来在账本上记上几笔。
尧姝亭心内一直是很敬服这位西北来的六小姐的。当初在玉雕大赛上,便被她的沉静自信而折服,只觉得这位小姐与哥哥先前jiāo往的那些女子皆是不同,可一时又说不出是什么。
而现在她刚刚经历了qíng变伤痛,倒是有些了悟。原来这种说不出感觉便是“无所谓”。
哥哥向来qiáng势,看上去似乎这位六小姐都是听了哥哥的摆布,但是若是稍微体味一下,就有会发现,这位看似柔弱的六小姐其实不需要任何人都能活得很好。
她总能在一团乱麻的处境里泰然处之。当初哥哥一怒之下悔婚,她也是处变不惊,丝毫没有慌乱之意,拿起行李说走便走。
她可是到现在都记得,当初管家拿着六姑娘临走时给他清点物品的单子,呈jiāo给哥哥的qíng景。管家说,六姑娘让府里看看是否短缺了物品,两算一清免得再起啰嗦时,哥哥气得摔碎了茶杯。
那时哥哥铁青的脸色竟然让她有种错觉——是这位出身卑微的六姑娘先不要了哥哥的!
大约以后哥哥若是如同白七郎一样另结了新欢,六小姐也不会如自己现在这般哭哭啼啼,而是拨打了算盘清点了银子分配好该得的家产,便离开尧府潇洒离去……
想到这,她竟是觉得自己现在这般,倒不如一个小乡女子的气魄见识,亏得自己好事尧府的世家嫡女,却被一个扬州瘦马挤兑得哭得一塌糊涂,天昏地暗。
就这样,她被玉珠冷落了一会,自觉没趣,又嗅闻着室内檀香袅绕,倒是慢慢平复下了心绪。只看着玉珠倩影侧坐,不停忙碌着。
不一会的功夫,玉珠已经将手头的活计做完,正想全心开解尧小姐时,却看着她肿着一双眼儿,正望着自己发呆。
因为店铺里上门的都是京中的贵胄权豪。所以店铺里还有小冰窖贮备些冷饮,虽然没有大块的整冰,但是常备着冰帕。所以玉珠命珏儿拿了几块来给尧姝亭敷一敷眼睛。
就在这时尧姝亭问:“那……若是哥哥以后有了别的心爱女子,想要纳妾,六小姐心里会难过吗?”
玉珠的手执着冰帕的手微微顿了一下,却淡笑着道:“太尉大人先前的女子便很多了,以后……大约也不会少的,有什么可难过的。”
听了她此言,尧姝亭发肿的眼睛突然瞪得溜圆,玉珠觉得有异,回头一看,发现太尉大人不知何时来了,正半靠在门口脸色很是愠怒。
尧姝亭顿时心慌得很,只觉得被哥哥撞见了这等láng狈,不知该如何向他解释自己的qíng变难堪,顿时无措地望向了玉珠。
不过玉珠却知,太尉脸子这么臭,大约是因为自己方才的哪一句话没有称了他的心意才是。
尧小姐今日经历的风雨太多,若是再多看一会兄长的脸色,大约是要涝得不行。
玉珠站起身来迎上前道:“书亭方才迷了眼睛,刚刚将砂子弄出来,我替她冷敷一下。”
可惜太尉今日却并不打算给妹妹体面的台阶,只打算就此快刀斩乱麻,将那白家小子的那一页翻过去。
于是冷冷开口道:“莫要替她掩护,我方才在店铺门口看见白家七郎了。”
这话倒是不假,那白七郎在尉迟将军府上稍微踌躇了一下后,便追撵了出来,直到看到玉珠二人入了店铺后,就停了马立在门口等着尧小姐再出来。
谁知没有等到尧小姐,却等来了太尉大人。于是等来的自然是昔日恋人兄长的冷言嘲讽。
白七少最受不得这个,只摔了东西,便走人了。
尧姝亭听到这,眼睛微微一亮,咬了咬嘴唇道:“他……来做什么?”
尧暮野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玉佩和一方手帕,扔甩在了chuáng榻上道:“人已经走了,只是还给你些东西。”
这两样事物,正是尧姝亭在白水清出征前给他准备的信物。而如今他却这两样完璧归赵,不正是恩断义绝之意吗!
尧姝亭本来略略平复的心qíng,又起波澜,还未消肿的眼睛开始蓄起新的水势。
不过尧暮野可没有玉珠那般的好耐心,只冷冷道:“他有什么可值得你哭的地方,我若是你便该庆幸,别人皆不知道你们的这一段私qíng,不然的话,尧家的脸全让你给丢光了!”
做兄长的说话掷地有声,尧姝亭就算想哭,也被哥哥的脸色吓住了。只能哽咽住了嘴,然后与他们一同回转了府宅。
待得两人独处的时候,尧暮野面色依旧不善:“你说的那句‘不难过’是何意?”
玉珠今日真是有些疲累,安慰感qíng充沛的少女是很损耗元气的事qíng。
可是感qíng充沛的少女之兄,更是个损耗元气的凶物,岂能让她梳洗完毕,安静地闭上眼?
于是玉珠只好无奈地开口说道:“那不过是随口安慰尧小姐而已,难道还要叫我说,若是遭逢qíng变,女子便要上吊投井不成?”
可惜尧暮野实在想不出,这个披散着长发躺在chuáng榻上的少女为qíng所伤,寻死觅活的模样,便又气哼哼地补了一句:“那你的王朗再成婚,你可会难过?”
举凡牵扯到前夫王郎的事qíng,都是不甚好回答了。根据以往的经验,无论怎么说,这男人都是不依不饶的。
果不其然,便又是一夜胡搅蛮缠。
最后玉珠实在是被闹得浑身大汗淋漓,趴伏在chuáng沿,晃动着低声告饶才算是终了。
第二日一大早,太尉准备晨起早朝,而玉珠也撑起酸痛的身体,准备与他一起起身入宫。
原来这几日宫内大举修缮。除了太后的宫殿,还有皇帝的寝宫和各处宫殿都要修缮。
玉珠领了太后宫中的差事,自然要去测量着尺寸,尤其是太后的妆台,准备采用玉石面为桌,包金镶嵌的工艺,更是要去量一量太后的身长,为她老人家量身定做。璞玉浑金店铺的大师傅昨日就先进宫去了,因为活计太细,昨夜都是在宫墙外准备安置杂役工人的杂役监帐篷里过的夜。
所以玉珠领了宫牌,这天要亲自入宫收尾复算尺寸,大约中午都回转不过来。
因为赶了大早,太尉说备下两台车太麻烦,gān脆让玉珠与他同坐一辆,早出了一会,先兜转一圈,将她放在宫中后门那,jiāo由內侍太监引路。而他再兜转回前门上朝。
玉珠素来能熬夜,却不善早起,等上了马车后,便在晃晃颠颠中昏昏yù睡。
太尉怀里抱着她亲亲摸摸也不见她睁眼。
可是到了宫中后门时,昏睡了一路,脸颊粉红的小娇娥登时像饮了回魂汤一般,jīng神奕奕地睁开了眼,也顾不得与他说些离别的qíng话,便嘱咐着侍女拎提起了工具箱下马车走人了。
这等子的无qíng样子,叫太尉心内一阵的恨恨,只觉得待成婚后,且得细细琢磨她一番,好好地给她立一立规矩!
玉珠在后宫出示了宫牌,又由侍卫们监察了物品器具后,便在小太监的引路向,向太后的宫殿走去。
可是刚走了一半,就看见太后身边的那个贴身嬷嬷匆忙走来,低声道:“六小姐缓一缓步,且借一步说话。”
当初玉珠知道要在太后的宫里行走,对这位嬷嬷多加照付,知道她的侄子要成婚也送了一份厚礼过去,却不知今日她为何拦住了自己?
玉珠走到了一边,那位尚嬷嬷低声道:“六小姐,出大事了!昨夜搜宫,您店铺里的大师傅的chuáng褥下,发现了石妃娘娘孝敬给太后的一套金凤碧玺镯子……人现在已经被宫里的侍卫抓了起来了,老奴的意思是,六小姐要不要且缓一缓进宫?”
玉珠一听,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第128章
玉珠没有料到还未进宫就来了这么一场横祸。
她自知自己的大师傅们,领的都是丰厚的酬劳,平日里接触的都是名贵的玉石宝器,都不是眼皮子浅显的人。
更何况这是在宫里面啊!刚刚进宫一日便琢磨着偷盗东西?就算是惯偷的也要熟悉了环境之后再下手吧?哪里会偷了东西便大大咧咧地藏在chuáng褥之下?
玉珠只要稍微一转,便知内有蹊跷。
但是宫中的冤魂何止千百?如今大师傅被按住了人赃并获,那么便要按照宫规处置,宫里的一gān贵人们绝对不会为了一个小小玉匠而费心查案,查他一个乾坤朗朗。
可是大师傅若是一旦落罪,臭了的是璞玉浑金的招牌,打的是她这个皇商的脸面。
想到这,玉珠躬身朝着嬷嬷郑重谢道:“在此谢过尚嬷嬷知会我此事,不然我贸贸然进去了,岂不是要措手不及?”
尚嬷嬷连忙扶起她道:“六小姐切莫多礼,宫中人事内里盘根错节,但是总有一样是错不得的,那便是要明哲保身,此事宜小不宜大,六姑娘一会可以借口崴了脚出宫,太后那边不必担心会责备小姐您,还望六小姐明白太后以及宫内各位主子的难处啊!”
说完这话,尚嬷嬷也不便多耽搁,便急匆匆地转身离去了。
可是玉珠却仔细琢磨了尚嬷嬷最后的那一段话。
但凡是宫里的老人jīng,对于“明哲保身”自然是有更为深刻的理解。她虽然对尚嬷嬷示好,但若无太后的点头,只怕尚嬷嬷也不会在这个风头làng尖给自己通风报信。
而自己不过是个小小皇商,岂能让太后舍下这么大的脸面?无非还是太后不愿意得罪了她背后的尧家。
因为这事qíng是发生在太后的宫中,若她疑心内里有诈。只怕与太后也会沾染上嫌疑。所以太后gān脆主动叫尚嬷嬷出面告知,叫她规避了这当面对峙的尴尬,只让拿了那大师傅问罪,当了一般的偷盗案处置,免得玉珠正撞见,反而让事态扩大了。
可是玉珠却立在宫墙一边定住不动,她现在一走了之,固然是大事化小,不妨碍各位主子们的脸面,可是那位很有可能被冤枉的大师傅呢?难道就要他受了不白之冤?宫中偷盗不是小罪,虽然不至于杖毙,但是那粗大的板子下来,往往人还没挨一半,就只剩下半条命了。
如此一来,还有哪个工匠敢领了璞玉浑金的差事?让工匠因为自己而家破人亡?岂能如此做做毫无担当的东家?
珏儿方才不及近前,不知尚嬷嬷与六姑娘讲了什么,只看见那嬷嬷走后,六姑娘一直久立不动,便走过来担心地问道:“六姑娘,怎么了?”
玉珠抬起头来,低声道:“你现在出宫去,询问店上掌柜昨日派入宫里的大师傅是谁,家中是什么qíng况也要打探明白。到时你也不必再入宫,将这些个写成条子,jiāo给宫门口彪骑营的侍卫长,他是太尉大人的亲信,要他想法子jiāo给我便是了,快去办吧,越快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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