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环翠看得皱眉头,小声道:“要不要奴婢使银子叫太监再重新让我们抽个好签?这丁香也太小家子气了!”
玉珠却觉得在这些一争高下风采的事qíng上太过计较实在不值得,当下笑着道:“花的品阶都是凡人给予的,可同是土地上生长出来的,饮露沐日俱是相同,怎么还能分出个高下贵贱?不过是文人墨客依着自己的喜好,qiáng自附会罢了。既是抽中了丁香,那便是丁香吧。正好我有一套丁香的玉佩,当来搭配这命题最好。”
环翠听玉珠这么说,便从装满首饰的木箱里翻找出那个锦匣,打开一看,这副丁香花佩饰既有扶摇发簪,又有手环耳饰,正好白玉琢成的丁香花玉质温润,造型甚是别致,叫个爱美的女子看了都难免心生喜爱之qíng。
环翠先前是服侍过尧夫人的,现在调拨过来服侍这位少夫人,也有月余的时间了。其实刚开始,她也如府中其他的下人侍女一般,对这个小乡的女子鱼跃龙门,突然成为尧府的贵妇颇有些不以为然。
不过受了尧府多年的规矩熏染,环翠的面上是绝不会露出分毫的。不过相处得久了,这位少夫人的行事做派倒是让环翠渐渐地从内心里折服。
而且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位年经轻轻的自有谋生本领的女子若是经过一番风雨和历练,倒是颇有老夫人的风范,加之甚至连老夫人都管不住的太尉大人在这小女子的柔声细语下也是服服帖帖,不得不让人诧异佩服,是以她内心里渐渐收起了小瞧之心,服侍起来更加恭谨细致。
当环翠搬弄那套玉饰时,心道:别的不说,单是这雕琢玉器的手艺,她家的少夫人可是满京城里都赚得沟满壕平。也难怪以前跟太尉大人置气的时候,底气十足,打包便能走人。
环翠服侍着玉珠梳洗一番,梳拢了玉珠喜欢的惯常发式后,又将额前的头发垫高,戴上丁香的佩饰之后,觉得打扮得甚是清慡。那白色的纱裙剪裁也很飘逸,一阵清风chuī来,裙摆浮动,还真有仙子下凡之感。只是身上俱是玉花,而无花魂香魄也不好。
于是玉珠便带着环翠一起到园子来,准备采摘些开得正艳的丁香,将袖口,裙摆熏染一番,沾染上丁香的香气。
到时若是再款款移步之时,丁香的清新怡人之香自然流转出来,配上丁香佩饰,便是九品的凡花也能撑得住场面,不至于给太尉大人丢脸吧。
当玉珠出了屋子,在花园中游走时,迎面走来一位女子。玉珠抬眼看,只见正是隔壁新婚的白少夫人。
看来袁熙抽中的乃是八品的紫荆花,所以身着一身紫荆花色的大摆衣裙。这种颜色发陈的紫粉色,并不是任何人都能驾驭得了的,但袁熙身材高挑,加之肤色均匀,竟然将这种有些流于发俗的颜色穿得甚是妥帖。
她也抬头正看见了玉珠,便笑着道:“可是抽中了丁香?这佩饰当真是好看,可是太尉夫人你自己雕琢的?”
也许是因为尧暮野开诚布公地说了他与这女子前尘的缘故,玉珠自认识这位袁熙以来,第一次可以心qíng轻松地应对,只是微微地冲着她点了点头,便准备绕到另一处小径去走。
不过袁熙却显然是打算与她为伴,竟然也移步过来,说道:“为何看太尉夫人你的兴致不高,可是最近有了烦心的事qíng?”
玉珠没有说话,只是抬眼看了与她并肩而行的袁熙一眼,似乎是默认了一般。
袁熙继续试探道:“不管你如何想,我总是拿你当妹妹看的,若是有了什么烦心事,不妨同我讲讲,虽然也不一定能解了你的烦忧,但也总好过你一个人胡思乱想。”
玉珠微笑随口糊弄着说:“谢谢白夫人的关心,也不过是寻常夫妻一般的斗气罢了,都是不值得一提的小事。”
袁熙脸上的笑意更浓:“那日茶宴似乎见太尉大人一脸怒色,我还好生替你担忧,因为他的侍卫曾经到刑部去出查阅了你父亲的案宗,恰好我家白大人也正在刑部,当他回来说给我听的时候,我总觉得不妙……是不是太尉大人知道了你查阅你父亲旧案的事qíng了?”
玉珠此时看了看远山归鸟,行宫的四周景色真是怡人。
不过这一切不过都是假象罢了。
身在这名利喧嚣,金光银色的角斗场上,每个裹着锦缎的贵人,实际上都是心内武装着战甲,随时等待了割ròu蚕食的虎láng。
而她袁玉珠,在这虎láng环绕的京城富华圈子里,在那些手握庶民生杀的贵人眼中是何等的样貌呢?
她一直好奇这一点,而如今通过这位袁熙小姐,她突然若有体悟了。
在大部分的贵人看来,她不过是生得颜色姣好,xing格温润,一时得了太尉的青睐而飞升得道的一个幸运的女子罢了。
但是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赢人之处。有时,就连她的丈夫尧暮野在语气里也会无意对她带有淡淡的鄙薄之意。
对于这一切玉珠是了解的,虽然不会因此而自卑愤怒,但是也能体谅别人对她的处境进行种种妄自尊大的演绎猜度。
想象一下,一个小乡的孤女,突然荣升成了贵妇,她的心内除了狂喜之外,更多的应该是忐忑罢了。因为毕竟在这朱门贵府里,一个小乡的商妇,如何一时扎下根基?
而袁熙便是拿捏住了这一点,不断地用宗亲,血缘,遮风避雨的倚靠,父亲冤案的真相大白来诱惑着她。
不是袁熙太蠢,而是这位落魄过的贵家小姐对于这种漂泊无依之感太深有体会了,才也会这般揣度着她,立意挑拨着她与太尉大人的关系。
袁熙的笑容是亲切可人的,换了任何一个刚刚被丈夫责骂质疑过的女人,都会难免被这笑容松懈,生出些许的依赖之感。
从来女人的一时软弱,都是打开心防的最好时机。
若是真是换了另外一个孤苦无依,嫁入高门惶惶不可终日的女人,此时说不定被袁熙打动,一时松懈了堤防。
想到这,玉珠微微叹了一口气,决定绝了袁熙的念想。虽然她也可以利用袁熙的误会,再从中使用些手段,让这位袁家小姐丢一丢丑。
可是她并无意这么做。
当年尧暮野对这位袁家小姐无qíng的利用,一定在袁熙的心内划下了深深的伤痕,甚至玉珠都说不准尧暮野当年能那么痛快地答应了母亲的婚事安排,有没有一早便想利用袁熙的嫌疑。
尧暮野从来都不是磊落的君子,这是浸染官场,身在高位的政客们通常会缺少的一种品质。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尧暮野才对袁熙一直有愧疚之qíng。
可是玉珠却并不想卷入他们旧日的恩仇之中。
就算她是尧暮野的妻子,可是在某些时候,她还是想做那个西北院落里的袁玉珠。
所以玉珠决定就此打消了袁熙想要利用亲近她的念头,少些虚以为蛇也许各自也都能清净一些。
“白夫人,您应该知道,我与夫人您的际遇不同,我是六岁时便遭逢了家变的。”
听玉珠突然开口,袁熙挑了挑眉头,不知她是何意。
只听那个如丁香一般淡雅的女子立在花栏处,凭栏远眺,接着道:“所以,袁熙小姐同我讲的那些个深夜难以成眠,只能脚踏石径而行,我其实很难感受到。若是未曾经历繁华,也不向往什么富贵,无所谓失去,也谈不上拥有。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庶民,只要沐浴阳光,每日能疏食饮水便要诚信地感谢上苍。所以,太尉震怒也好,厌弃也罢,我自会坦然受之,还请白夫人莫要跟着牵挂担心。”
袁熙与这玉珠小姐相识以来,虽然听闻身边人说起这女子的聪颖,可是她亲身经历时,只觉得她不过是有些会拿捏男人的小聪明罢了。
如广俊王,白水流之类的夸赞,难道没有受到这女子花容月貌的蛊惑影响吗?他们之言,是不可尽信的。
出身往往决定了一个人的眼界。袁玉珠在雕工上的jīng湛,蛊惑男人的小聪明,绝对不足以让她成为能在京城世家满根错节的名利圈场里,游刃有余的贵妇女子。
也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轻视,袁熙其实并没有在玉珠的身上下了多大的功夫。
可是没想到,这个一直不甚多言的女子,今日突然侃侃而谈,言语里竟然有看破了她的心思的意思。
袁熙有些哑然失笑了,直觉这女子是在逞qiáng说大话。
第156章
认定了玉珠因为无知,口出狂言后,袁熙甚至用一种悲悯的眼神看着玉珠,轻声道:“也许你根本不知道,一旦被侯府抛弃,你的结局会是如何?”
玉珠倒是很认真的想了想,道:“我在婚前便与太尉大人商议过了,他早在我与他成婚前,便给了我些房产别院,依照太尉大人的君子风范,就算是他被休了的话,也不至于索要会赠与的钱产……所以,还请白夫人莫要再替我担心了。”
玉珠说的是真心实意,早在没有成婚前,她便千方百计地要尧暮野做下保证,甚至最好写下文书明证,阐明二人什么时候和离,怎么个离法。
而且就算太尉分手风度不佳,尽是索要回了之前赠与的田产的话,玉珠经营璞玉浑金多时,除了给尧家每月固定的进项外,也是暗自存了心眼留了一笔暗帐的,虽不至于富可敌国,四海通达,但是回到小乡里安稳度日是绝无忧愁的。
世事无常,玉珠虽然不像袁熙一般唯恐失去,但是仍是依照自己的多年的生存之道的惯xing,给自己留下了条退路。
可惜太尉大人对此反应甚大,次次都咬牙切齿,一副要活吃了她的样子,她这才对手写文书一事不了了之。
可是这在袁熙听来,却像是玉珠在对她进行莫大的嘲讽一般,一时脸色有些微妙的难堪,但是迅速恢复了神色笑道:“太尉夫人真是有趣,竟然刚刚新婚便想这和离,也不知太尉大人作何感想?”
玉珠笑了,直言相告道:“白少夫人,我今日同你讲这些,是希望你明白,无论我与太尉大人好不不好,全都不必外人cao心。不过是一段姻缘而已,白夫人当知对于太尉这等经历甚多的男子来说,混不算什么;对于我这种人微言轻的女子来说,只要饿不死人,也可以淡然放下。白少夫人与其在这里cao心担忧,不若尽心照顾好白侯,他与太尉一样尽是大魏栋梁,关系国计民生,应当尽心照顾才是!”
这下袁熙终于听明白了玉珠话语里的意思,这个看似温顺的西北小妇全是看明白了自己的挑拨之心,所以语带嘲讽地告知自己,她与太尉大人的姻缘本就是豆腐一块,一拍即散,原来也没存了什么天长地久的奢望,根本无需费力挑拨的,还是请白夫人将饱满的jīng力移送到别处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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