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追随口应了一句,在屏风后换好衣服,又煮了一壶热茶,方才抱着茶杯坐在他对面,发梢还带着一丝cháo气。
萧澜道:“方才我说到哪了?”
陆追小心翼翼啜了一口热茶,道:“说你为何会甘愿陪着阿六一道,在李府中住这么久。”
萧澜道:“是姑姑让我住在那里的。”
“鬼姑姑?”陆追皱眉,“莫非她也知道当年的事?”
“这么多年来,姑姑一直在到处找翡灵。”萧澜道,“可她也只打探过常九死的下落,并未提过李银,不像是知qíng。”
“这件事暂且放到一边,”陆追道,“倒是有一件事,我能问吗?”
萧澜道:“你想问我为何会被母亲送到冥月墓?”
陆追点头。
萧澜道:“我的记忆是从五岁开始的,那时我和母亲住在无念崖,处处受人排挤,日子过得并不好。”
“萧家突遭横祸,陶夫人孤身一人带着你,的确只有无念崖可去。”陆追道,“可按照常九死所说,陶夫人既是无念崖的大弟子,教主又调拨了人手随她长住洄霜城,应当极有地位,为何会受人排挤?”
“先前我也想不通,问过母亲,母亲说因为她的关系,死了很多同门师姐妹。现在想想,应当就是指那夜李银率人攻入萧家老宅了。”萧澜顿了顿,又道,“或许还与红莲盏有关。”
他未将话说明,陆追却也猜出九分。常九死没必要说谎,那按照翡灵在崩溃边缘的指控,陶玉儿之所以与萧云涛成亲,很有可能是为了得到萧家的红莲盏,而非男女私qíng。而当时能在背后指挥这一切的,自然只有无念崖的教主陶心。
若事qíng真相如此,那陶玉儿任务失败,又连累同门枉死,会处处受冷遇也不意外。
“我六岁那年,陶心姥姥寿终正寝,母亲自知新教主继任后,无念崖绝不会再有我们母子的容身之地,便带着我下了山。”萧澜道,“不料那新教主想要的,却不单单是让我们母子离开,而是她的命。”
陆追道:“怪不得当年陶夫人初到冥月墓时,满身都是伤。”
“那时我与母亲被追入绝境,恰好被出来寻找女儿的鬼姑姑所救。”萧澜道,“后来便带着我们回了冥月墓。”
陆追若有所思。
翡灵既为萧云涛入魔,那鬼姑姑想将萧澜留在身边也能说通,毕竟那是当时唯一还与萧家有关的人,不管翡灵对萧澜是爱是恨,总归多一线希望。
“我当时年岁小,也无人告诉我翡灵与萧家的纠葛,只知她为一个男人入了魔,直到长大后出墓行走江湖,才隐约听到一些当年的事qíng。”萧澜道。
“那陶夫人呢,她是何时离开的冥月墓?”陆追问。
萧澜道:“一年多后,母亲就走了。”
陆追递给他一杯茶。
萧澜并未接,只是盯着杯中茶梗上下漂浮,像是在想心事。
“你身边那名侏儒呢?”陆追又问。
萧澜道:“回去了。”
“回冥月墓?”陆追皱眉。
萧澜点头:“既然知道了翡灵的下落,自然要告诉姑姑。”
“可翡灵这么多年,都是被关在萧家老宅。”陆追道,“若鬼姑姑知道此事,八成会猜出真相,那时你又要如何自处?”
“什么真相?”萧澜问。
陆追道:“困住翡灵的人是陶夫人。”
萧澜道:“此事尚无证据。”
陆追叹气:“你应当比我更了解鬼姑姑,她做事从来不要证据,更何况此事与她寻找了这么多年的女儿有关,你现在再回冥月墓,怕是会有危险。”
“我暂且不会回去,况且从洄霜城到冥月墓,尚且要走上一段时日。”萧澜道,“现在我唯一想做的,便是利用这段时间查清李银的底,当年他为何会突然找到翡灵,又是何人在暗中帮他,好替我萧家报仇。”
陆追点头:“也成。”
杯中茶水已凉,萧澜仰头一饮而尽。
陆追道:“方才还未说,为何鬼姑姑会让你住在李府?”
“她说从李府下手,或许会找到红莲盏的下落。”萧澜道,“城中那些七七八八的邪门教派,只怕也是为此而来。”
“怪不得。”陆追靠回椅背,“那鬼姑姑可曾对你说过,红莲盏有何用?”
萧澜挑眉:“想套我的话?”
“我问得这般光明正大,如何能叫‘套话’?”陆追反驳。
萧澜道:“我不知道。”
陆追道:“哦。”
不知道你就追着我满江湖跑。
过了阵,萧澜又问:“可有阿六的下落?”
陆追叹气:“没有。”派出去的人不少,可却一点消息都探听不到,千万莫说又被陶夫人另造了一个迷阵关进去,那猴年马月才能出来,想一想就脑袋疼。
青苍山中一处小院,阿六在厨房里洗完碗,又在盘子里摆好苏皮点心jiāo给李老瘸,方才揣着手蹲在院中一角,吸溜鼻子。
冷。
非常冷的那种冷。
还当绑架自己是要做什么,却原来是做杂役。
阿六往手心哈了一口热气。
别人行走江湖时被俘,通常都是为了惊天大秘密,大宝藏,大秘笈。唯有自己,居然是为了洗碗,将来若能出去,连牛皮都没法chuī。
越想越是心里苦。
李老瘸出来,道:“夫人叫你进去。”
阿六小心翼翼问:“要打我吗?”
李老瘸斜眼瞥他:“你若实在想挨打,我倒是能满足这个愿望。”
那还是不要了。阿六嘿嘿gān笑,搓着手小跑进屋。
陶玉儿正在fèng衣裳。
阿六虚伪称赞:“真是巧夺天工。”
陶玉儿也未抬头,只是问:“你与萧澜是何关系?”
阿六答:“他答应帮我找爹。”
“答应帮你找爹?”陶玉儿皱眉,“这关他什么事?”
阿六道:“说来话长。”
陶玉儿不悦:“那就挑重点说。”
阿六想了想,道:“重点就是他要帮我找爹。”
陶玉儿:“……”
阿六:“……”
按照陶玉儿往日的脾气,若遇上这么一个人,话说不清,吃饭积极,还又高壮又长得黑,怎么看怎么讨嫌,估摸早就一掌拍飞求清静。但这阵却又觉得这么多天来,此人一直与萧澜在李家同吃同住,万一是朋友——不过话说回来,为何儿子居然会jiāo到这样二愣子的朋友?!
陶玉儿伸手揉揉太阳xué,耐下xing子:“澜儿认识你爹?”
阿六道:“嗯。”
陶玉儿道:“你爹叫什么名字?”
阿六道:“我爹是在乡下开店的,不是江湖中人。”
陶玉儿闻言更头疼,为何听起来这般多管闲事,一个二愣子丢了一个乡下来的爹,与他何gān,这也要帮忙找?
阿六道:“夫人认识萧公子?”
陶玉儿轻描淡写道:“他是我儿子。”
阿六闻言略震惊。毕竟两人先前在闲聊时,萧澜曾说过他父母双亡,此时突然冒出来一个娘亲,穿着金闪闪的大裙子,珍珠玛瑙戴一头,指甲锋利如刀,又能在幻境与现实中来去自如,武功高,嘴唇血红,凶起来吓人至极,越想……越不像……是个……人……
陶玉儿问:“你哆嗦什么?”
阿六牙齿打颤:“我没有啊。”
陶玉儿道:“澜儿是不是同你提过我?”
“没有没有。”阿六赶忙否认,傻子才会在这当口提,你儿子曾经说你已经死了——那一定会被bào打。
陶玉儿眼中带着疑惑。
阿六转移话题:“那夫人打算什么时候去见萧公子?”
陶玉儿摇头:“我见他做什么。”
阿六不解:“娘亲与儿子,见面还要什么理由?”
陶玉儿闻言怔了怔,又低头随意fèng了一针,问:“你爹丢了,你娘呢?”
阿六沮丧:“我没有娘,不过等我爹成亲了,我就有娘了。”
陶玉儿一笑:“你那乡下开杂货铺子的爹,若是家底丰厚,应当能给你讨一个憨厚朴实,能生能养能种地的娘。”
阿六兴高采烈道:“我也这么想。”
洄霜城内,萧澜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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