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肠糙。”叶瑾道。
陆追果断放了回去,扯着湿布擦了擦手。
“骗你的。”叶瑾学他撑着脑袋。
陆追:“……”
“就是寻常山花,原本开在枝头,这朵被鸟雀啄了下来。”叶瑾别在他衣襟处,“正是艳丽的时候,碾在泥中未免可惜,带回来养在水中,或许能再多开几日。”
陆追叹道:“谷主真是医者仁心。”哪怕只一朵花一片叶,也一样会随手救回,这份细腻心思,旁人还真比不过。
“去歇着吧。”叶瑾道,“太阳也快下山了,别又chuī风着凉。”
“先别,还有件事要请教谷主。”陆追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道,“杨老前辈那半边眉毛,将来还能再长吗?”
“光不溜溜的,八成是长不出来了。”叶瑾纳闷,“你问这个做什么?”
“那假如有原本的眉毛,还能再粘回去吗?”陆追迂回了一下,又问。
叶瑾:“……”
陆追与他无辜对视。
叶瑾警觉道:“什么qíng况?”
陆追将法慈送了个布包的事qíng,大致与他说了一遍,又愁苦道:“我也不知该不该拿出来,这……”当初什么都猜过了神shòu鸟雀,甚至还想着是山中人参老神仙掉了须,却不曾想居然是一撮眉毛,也不知要来做甚。
叶瑾:“噗。”
叶瑾发自内心道:“二当家还是留着吧,莫要拿出来了,免得前辈……触qíng伤qíng。”
陆追“哦”一声,将布包冷静揣回袖中,藏严实。
大家就当无事发生过。
再往后的日子,就一天比一天更宁静。陆追也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把破烂古琴,自己花了三天修好,遇到风和日丽时,便在院中焚香抚琴,清雅至极,听得叶谷主颇为羡慕,兴起之时也捞了根玉箫过来,打算高山流水伯牙子期一回,结果chuī了没两下,莫说是陆追,连枝头鸟雀也消失无踪。
……
墙头影卫面色纠结,很想捂耳朵,又不敢,心里很苦。
叶瑾怒曰:“你要做什么?!”
“回谷主,是冥月墓送来的书信,还有一个瓷瓶。”影卫赶忙双手呈上。
萧澜送来的?叶瑾放下玉箫,上前抽出信纸粗粗一扫,顿时心里一喜,摇了摇瓷瓶,进屋便将陆追扯了出来。
“体弱困乏,着实无力弹琴啊。”陆追抱着树不撒手,一脸虚弱憔悴。
“冥月墓送来的。”叶瑾将信封拍到他脸上。
陆追鼻子酸痛,哭笑不得站直,将那封信从头到尾细细看过:“霜昙?”
“有印象吗?”叶瑾问。
“先前没什么印象,不过这一提,我倒想起来了。”陆追道,“小时候是有这么回事。”
“那就是了。”叶瑾拍拍他的肩膀,“先按这信中写的来?”等上一月,看萧澜是否能找到这霜昙的解药,再行下一步计划。
陆追点头:“好。”他握着那薄薄两张信纸,在阳光下笑起来,眉眼充满年轻的朝气。
极好看。
冥月墓中,萧澜正在闭目调息,空空妙手蹲在他身边,提心吊胆。
“前辈要粘在地上了。”萧澜睁开双眼,将他拉起来,“也不嫌地上凉。”
“再凉比不过心里凉。”空空妙手答。
萧澜已经习惯了他整日的哀怨与哭诉,自己起身倒了两盏热茶。
“今日感觉怎么样了?”空空妙手追问。
“没事了。”萧澜道,“我打算三日后离开冥月墓。”
“当真没事?”空空妙手依旧不放心,“不如先留下,再多喝几日那老妖婆的药呢。”
“我真的已经没事了。”萧澜双手压住他的肩膀,将人按到椅子上,“求求前辈,就让我安静一阵子,嗯?”
空空妙手眼底依旧充满幽怨。
萧澜像哄小孩一般,将一个机关匣塞过来给他打发时间,自己则是转身去了外殿。
诚如先前预料,在发现他当真是中了霜昙之毒,并且体内寒气来势汹汹后,鬼姑姑与药师都有些惊慌失措,猜不到究竟是何时出的岔子,却也没时间深究,除了寒毒,更怕他体内的五寸钉会趁机疯狂繁衍,将他再度啃噬成一个没有任何记忆的痴傻之人,于是除了解药外,又打开极热之泉供他沐浴,直到将那凛冽诡异的寒气彻底驱除,方才放下心来。
“这儿!”阿六正在外头等,在糙丛后遥遥摆了摆手。他实在不知该如何称呼萧澜,姓萧的吧,又和爹是那种关系,和爹是那种关系吧,又实在叫不出口一句“娘”,只好见面就“喂喂”一番,勉qiáng算作是打招呼。
“有信?”萧澜上前。
“统领府送来的,上头是温大人的火漆。”阿六递给他。
“温大人,不是给明玉的?”萧澜有些意外。
阿六摇头:“是给你的。”八成是叮嘱要好好照顾我爹,一日三餐顿顿鱼加ròu,外带晚上三盘糖点心,一样都不能少。
萧澜抽出信纸。
阿六伸长脖子看,奈何天色渐暗,黑乎乎一片,啥也看不着,只能gān着急。
信不长,萧澜看完之后,却许久没说话。
“喂。”阿六心里发虚,伸手推他一下,“你可别吓我,里头说什么了?”
“不是坏事。”萧澜道。
“那你这表qíng,”阿六怀疑,“不行,得给我看一眼。”万一和爹有关呢。
萧澜将信纸递给他。
阿六将脸贴近,借着月光好不容易看完,震惊道:“打仗啊?”
萧澜没说话,枕着手臂向后躺在糙地上,看着天边高远繁星。
他从未想过,将来还能有这条路可以走。
生活还当真是……匪夷所思。
“别发呆啊,说说看。”阿六用一根手指戳戳他,“什么想法?”
“要听实话吗?”萧澜问。
“那当然了,我又不是小姑娘,还要你说好听的哄我开心不成。”阿六抖落一身jī皮疙瘩。
萧澜笑了笑,脑海中又浮现出当日的铁虎军,与那时陆追眼底的光与亮。
那番话,一身侠骨万丈豪qíng,他喜欢的人虽无意仕途,心中却一直装着家国天下。
大仁大义,舍身忘己,陆追似乎能配得上这世间一切豪言壮语。冥月墓是他的禁锢与枷锁,给了他充满痛苦的过往,也给了他伤痕累累的身体,可即便如此,那双眼睛里承载的希望,也不曾有片刻熄灭过。
也是在那时,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人不单单可以为自己活着,为心爱之人活着,为亲朋好友活着,也能为天下苍生而活,为磊落道义而活。
萧澜道:“你与我的命,都挺好。”
阿六道:“啊?”
“我娘就jiāo给你了。”萧澜坐起来。
阿六道:“陶夫人我自会照顾好,可我分明是在问你这打仗的事。”莫要轻易转移话题。
“我会去与明玉商议。”萧澜道,“多谢你今日来送信,告辞。”
阿六:“……”
这就走了?
山间刮来清风万里,将昏昏颠颠的沉闷瘴气,chuī了个gāngān净净。
浣花城中,陆追趴在窗口,看叶瑾收集月露。
“寻常病人,若像二当家这般不遵医嘱,怕是要被打。”叶瑾头也不回,指指天上皎皎明月,“都什么时辰了,快些回去躺好。”
陆追道:“睡不着。”
“好端端的,怎么会睡不着。”叶瑾“刷拉”回头,用十分狐疑的眼神看他。
陆追果断道:“没有。”
“当真没有?”叶瑾跑过来试了试他的脉相,挺稳。
陆追态度诚恳,的确没有——就算有,一想起过后要写数百字的不可描述给神医,也能吓到没有。
叶瑾:“咳。”
陆追一只胳膊伸出窗外,垫着下巴道:“在冥月墓时也没有,他说不想我毒发。”
叶瑾劝他:“来日方长。”
陆追:“……”
陆追道:“嗯。”
“好了,关窗去睡吧。”叶瑾道,“别又着凉了。”
陆追答应一声,转身想要回chuáng上,却觉得眼前模糊了片刻,撑着桌子揉了揉,方才恢复过来。
“睡觉了喂!”叶瑾在外头“哐哐”敲窗户,略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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