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阿毛难得呲牙一笑:“那挺好。”
陆追重重握了一下他的肩膀,而后便撑着站起来,拿着工具攀上石壁,一下一下往里凿着铁钉。
清脆的声音在石窟中回响,王阿毛站在下面看着陆追,头一回知道,原来人还能活成这样,哪怕是困在这鬼哭láng嚎的地府里,哪怕和自己一样无路可逃,也一样能让人……他不知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但只觉得他很是潇洒,于是用袖子胡乱抹了把眼睛,自己也爬上去帮忙。
陆追笑笑:“不怕了?”
王阿毛手里握着锤子,将石壁砸得震天响。
又过一日,钢钉凿好了,ròu块也挂好了。在经过充足的休息和一顿饱餐后,陆追又从王阿毛手中讨来几枚臭弹,道:“躲远些。”
“为何要捏爆这些东西?”王阿毛嫌弃道,“臭死人的。”
陆追道:“满身都是血,也没衣裳可以换,只能用这些东西来挡挡鳄鱼,否则只怕一下水就要被撕碎。”
王阿毛赶紧捂住口鼻。
陆追用衣襟裹住臭蛋,单手用力捏爆。弥天恶臭顿时散开,王阿毛表qíng纠结,险些呕出来。
陆追闭住呼吸,道:“去!”
王阿毛答应一声,手脚并用攀上那石壁,用匕首在其中一块ròu上划出口子,风gān的表皮被刺破后,腥臭的血液再度滴滴答答淋下来,那些鳄鱼果然蜂拥而至,叠罗汉一般趴在石壁上,张开大嘴看着上头。
头回看到这么多鳄鱼在自己脚下张开嘴,王阿毛握紧腰间缠着的绳子,觉得裤裆一阵发热,但幸好还算争气,没有一屁股跌坐下去。
趁此机会,陆追“噗通”一声跳入水中。臭味掩盖了血腥味,远处的鳄鱼群并没有过来,他闭住一口气,在水下一寸一寸摸过去,整个人高度紧绷,已经顾不上周身彻骨的寒意。
空旷的石窟水潭,数百条凶狠的鳄鱼,石壁上cha着无数熊熊燃烧的火把,像是夜空的繁星,将四周照得一片亮堂。而在这一片亮堂里,王阿毛孤身一人站在石壁上,腰里缠着绳子,手中握着长刀,像是传说中的孤胆英雄一般。可他此时却无比提心吊胆,看不清陆追qíng况如何,只能按照他先前所说,见有鳄鱼等不及要走了,就赶忙割一块ròu丢下去,好替水里的人争取更多时间。
在半个时辰里,陆追上来换了三四回气,最后一次潜入水面后,却再也没有浮出来。石壁上的火把已经渐渐开始熄灭,光芒一寸一寸消失,黑暗一寸一寸袭来,ròu已经喂完了,吃饱喝足的鳄鱼们拖着笨重的身躯掉头,缓缓没入了水里。
王阿毛在石壁上坐了许久,方才攀下来,拖着沉重的双腿往回走。
应该是找到路了吧,他安慰自己。坐在那漆黑的棺材里,看着陆追留给他的几大块鳄鱼ròu,王阿毛觉得这几天过得像梦一般。
耳边有隐隐约约的水声,陆追jīng疲力竭爬起来,在暗道里踉踉跄跄往前走。那潭水下果真有一个暗环,拉开之后,一股巨大的水流将他冲入暗道,脑袋磕得晕晕乎乎,也不知多久后才幽幽醒转。
全身又冷又疼,甚至连四肢都开始变得麻木,陆追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再去思考什么,只能凭借本能,一步又一步向前僵硬走去。
世界除了黑暗,还是黑暗,他渴望能见到一束光。
……
萧澜戴着一双银丝手套,手腕与脚腕都缚有铁钩,像壁虎一样紧紧贴着dòng顶,缓缓往前挪动。陆无名也跟在他身后,其余人则是一颗心悬在嗓子眼,看着两人的身影逐渐隐没在黑暗中。
没人知道这铁虎大军究竟有多少,也没人知道在这条路的尽头,究竟能不能找到另一条路。
“前辈。”萧澜道,“前头有暗器。”
陆无名道:“你我换个位置。”
“不用,前辈多加小心便是。”萧澜道,“跟着我走,莫要触动机关。”
陆无名答应一声,两人前进的速度越发慢起来。而在他们身下,一眼望不到头的铁虎大军正注视着这千百年来仅有的闯入者,沉默不语,表qíng森然。
……
眼前隐隐约约,出现了一片光。
陆追心里一喜,又再度撑着站起来,拖着沉重的双腿向前走去,若他的判断没有错,这里应当就是通往墓xué入口的主路。风呼呼迎面chuī来,半cháo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像是一副笨重的铠甲,陆追握紧清风剑,依旧不敢放松警惕,直到确定外头并无异样声响,方才探出头去。
面前是无比熟悉的场景,是那些双目中流下血泪的木人。
陆追全身不由汗毛倒立,又想起了儿时那梦魇般的yīn影。
而下一刻,那些木人却缓缓站了起来,像是被人赋予了生命。
……
萧澜跃到地面上,全身的衣服被汗水浸透,陆无名亦是满头大汗,两人回头看着身后那壮阔的铁虎军,都有些后怕与庆幸。
“这里真的有路。”萧澜展开地图,“按照娘亲的标注,若有路,我们就该往北走。”
一句话还未说完,脚下的土地却开始颤抖起来,两人不约而同第一反应,就是这铁虎军莫非活了?可回头看去,那些寒光铁器却依旧纹丝不动,并无生机。
“明玉!”萧澜心里涌上一丝不详的预感,拔腿向北冲去。
第一百六十一章-获救 再度开启的冥月墓
闪着寒光的利刃从那些木人指间刺出, 头颅僵硬地扭动着, 齐齐注视向陆追的方向,黑dòngdòng的眼眶中隐隐有着gān瘪的硬物, 那曾是无数双鲜活的眼睛, 如今却再也流不出半滴泪。
陆追往后退了两步, 想要暂时撤回暗道内,只是那些木偶人的速度却比他更快, 足下像是装有轨道, 只是一眨眼的时间,就有刀尖带着风声bī至眼前。
陆追一剑扫开那夺命利刃, 将它顺势砍成两截, 木人沉重的身体歪斜砸到地上, 却刚巧堵住暗道入口。此时更多的木人也如cháo水般涌了过来,陆追早已jīng疲力竭,自是没有更多的体力再去应付这些狰狞的木怪,于是拼着最后一口气, 咬牙挥剑杀出一条路来, 使出轻功一路飞掠, 想要甩开身后那令人胆寒的轰鸣声。
如同回到了儿时,一样是在这条暗道内惊慌逃命。木人在轨道尽头停下了脚步,而陆追冷到麻木的身体也总算恢复了些许温度,疼痛变得清晰起来——方才那些利刃在他身上留下了许多深浅不一的伤口,鲜血不断涌出,几乎要将衣服浸透。
体能已经到了极限, 陆追觉得自己的双腿正在逐渐失去知觉,像是两根沉重的木桩,很快就会被深深钉在地下,再也动弹不得。又蹒跚往前走了几步后,他终于几近虚脱地跌倒在地,清风剑“当啷”一声,脱手在地上砸出一片尘埃。
时间像是静止的流水,耳侧也没有任何声音,只有天顶上镶嵌的夜明珠,发出幽幽的光来。在这一片混沌里,陆追疲惫地闭上眼睛,却又qiáng迫自己睁开,他不能睡。视线有些模糊,他抬起手想要揉一把,掌心却已经被血与泥土染得看不出颜色,于是胡乱在身侧的石柱上擦了擦,不曾想却再次触动了某个机关,大地又一次震颤起来。
陆追心里暗暗叫苦,重新将清风剑握在手中,他不知下一刻冲出来的会是什么,可无论是什么,此时此刻的自己,似乎都没有足够的力气再去应对。
金色的光骤然洒满长廊。
陆追眼前发黑,可即便如此,他也依旧能勉qiáng看清,方才轰然开启的,正是儿时记忆中的那扇殿门,门后金碧辉煌穷奢极yù,无数红莲盏分列两旁,正发出璀璨的光亮来。
鲜血顺着剑身,一滴一滴落在地上,陆追重新靠着石柱坐下,却连撕下一块衣料的力气也没有,只能用手勉qiáng按住伤口,看眼前的一片金色再度模糊起来,红莲盏灼灼燃烧,像是坠入汪洋中的一滴血。
引魂阵啊。陆追心想。
这是他在昏迷前的最后一丝意识。
……
乌金铁鞭在空中炸开一片木屑,扬在半空似是一场大雪,那些残缺的木人脚下咯吱咯吱作响,依旧顽qiáng地攻向新的入侵者。陆无名挥剑照着眼前一片木人的头颅斜砍过去,对萧澜道:“去找明玉,这里jiāo给我!”
萧澜答应一声,向着北边大步跑去,若说先前还不确定,可方才在看到那几个残破的木人后,他已经能断定,陆追定然正被困在这长廊中的某个地方。果然,在尽头的拐角处,一个满身是血的人正趴伏在地上,一动不动,萧澜脑中一声闷响,几乎是跌跌撞撞冲上前去,将人扶了起来:“明玉!”
陆追死死闭着眼睛,全身都是冷的,脸色如纸般煞白。萧澜一把握住那伤痕累累的手腕,只觉指下脉搏跳动比蛛丝还要细,断断续续的,像是在下一刻就会彻底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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