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归_语笑阑珊【完结】(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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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清晨薄雾散尽,陆追一层一层取下眼前白纱,缓缓睁开了眼睛。

  一张放大的脸赫然出现在眼前,笑出满脸横ròu,一口白牙,雪白。

  陆追冷静道:“依旧什么都看不见。”

  阿六大惊失色,一把将洒满药的白纱扯起来,又往他脸上缠:“赶紧多捂一会儿。”

  陆追侧首躲开,伸手拍他一巴掌,笑道:“骗你的。”

  “……骗,好了?”阿六大喜,又凑近一些,“爹能看见我了?”

  陆追道:“你这忒大一张脸,我想看不见也难。”

  阿六一拍大腿,几乎要喜得哭出来,他背着手在院中来回转了三四圈,才想起来要将这件事告诉其他人,于是拔腿就往外跑,却冷不丁与陶玉儿撞了个满怀。

  “你说你这……”陶玉儿往后退了两步,将手中药碗递给陆无名,掏出手绢擦了擦手上药汤,“撞鬼了?”

  “不是,我爹,我爹他,”阿六伸手指着自己的眼睛,一脸喜不自禁,语无伦次道,“有了,有了啊!”

  “小明玉的眼睛好了?”陶玉儿闻言欣喜,赶紧去院中看。陆无名也急急跟进去,推门就见陆追正站在树下,笑得挺好看,白纱被丢在地上,一双眼睛在朝阳下gān净清亮,眼尾翘翘的,透着一股子机灵。

  “说好中午才慢慢拆,怎么自己就等不及了。”陶玉儿拉他的手,又是抱怨又是高兴,还有几分担心,“当真好了,能看清我了?”

  “嗯。”陆追点头,“陶夫人。”说完又将目光投向她身后,“爹,岳姑娘。”虽说依旧记不起事qíng,可仅凭着声音与感觉,他也能将人认个八九不离十。

  “哎!”陶玉儿欣喜,“快进屋,外头太阳大,别将眼睛又晒坏了。”一边说,一边拉着人就进了厅,只留下阿六小声道:“就这有气无力的太阳,也能晒坏眼睛?”

  “就你话多!”岳大刀踩他一脚,也搀着陆无名欢欢喜喜跟进去。

  陆追初恢复视力,看什么都觉得新奇,将这处小院来来回回转了三四遍,连一只猫一片叶,也要蹲下观察许久。其余人一边高兴,一边又有些提心吊胆,生怕他会想起什么与萧澜有关的事qíng。不过幸好,神医的药和毒都挺管用,即便陆追视力已经复原,又见到了亲朋好友,脑中也依旧空白一片,记不起萧澜,想不起烦心事,每日都挺惬意悠闲。

  “公子,为何老是弹这两首曲子啊?”这日午后,岳大刀替他斟满热茶,“我都听得耳朵长茧了。”

  “不好听?”陆追停下手。

  “好听,可也不能总听啊。”岳大刀趴在他对面问,“这曲子,叫什么名字?”

  “没有名字,我自己随手弹的。”陆追道,“一曲天高地广,一曲小桥流水,两段不同的心境,两个不同的地方。”

  “那是哪里啊?”岳大刀问完之后,才觉得自己似乎不该问,于是一把捂住嘴,“我什么都没说!”

  “这有何不能说的,”陆追笑笑,“我不知道这是哪里,或许是一北一南吧。”

  “哦。”岳大刀点头,又岔开话题,“公子请喝茶!”

  陆追端起茶杯,看着那碧绿茶汤中起伏的茶梗,却还在想方才自己说过的话。

  一北一南。

  一南一北。

  那究竟是哪里呢?

  ……

  从王城到漠北,萧澜一路快马加鞭,只用月余便到了边关。青石砌成的城门巍峨高大,上头“玉门”二字已经被风沙侵蚀到斑驳脱落,却丝毫不见破败,反而多了几分沧桑之感。萧澜牵着马,沿胡杨林一路前行,打算寻个茶棚过夜。此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去,或许是由于战乱的关系,沿途并没有多少商队,偶尔有驼铃声响,主人家也是行色匆匆,不愿与陌生人多言。

  “世道不稳,生意难做啊。”一处茶棚前,遮着面纱的酒娘先是长叹,见到萧澜后又咯咯笑出来,问道,“少侠是来喝酒的吗?”

  “煮碗面,切一盘牛ròu,再烫壶酒来。”萧澜翻身下马,天气寒冷,连呼吸也是一片白雾。

  酒娘答应一声,一双杏眼秋波横生,很快就备好了饭菜,却没有离开,反而整个人贴上来道:“长夜寂寞,少侠可要找个人一道喝酒?”

  萧澜不动声色让开:“我付的银子,为何要请别人白白喝酒,岂不亏本。”

  “小气。”酒娘拿过酒盏,不管不顾替自己倒了一杯,“这大漠中不知有多少汉子,跪着想求我陪他们喝酒,我还不愿搭理,少侠却这般不识趣。”

  萧澜道:“在下已有家室。”

  “这茫茫塞外,谁会管你有没有家室。”酒娘轻嗤。

  萧澜继续道:“可除了他,我谁也看不上。”

  “无趣!”被接二连三拒绝,酒娘终于没了兴致,白他一眼后将手中酒杯丢在桌上,转身回了灶台边擦盘子。萧澜扬扬嘴角,吃完饭后就靠在木柱上休息,打算在此过一夜再走。

  夜半时分,风沙越发弥漫起来,将深蓝色的天幕也染上一层huáng。而就在这一片混沌里,远处却隐隐传来了马蹄声,萧澜右手不动声色握紧乌金鞭梢,将眼睛微微睁开一条fèng隙。

  一队人马由远及近,很快就从地平线的黑影,变成了数十名士兵——大漠里的骑兵。他们将马胡乱栓在茶棚前的石头上,用番邦语言大声jiāo谈,看样子心qíng极好。其中一人将长刀重重拍在桌上,嘴里不知在说些什么,像是在叫店主出来。只是喊了大半天,那紧闭的木门里也没传出任何动静,像是空无一人。

  有人不耐烦,上前猛然一脚踢向木门,单薄的木板顿时塌陷出一个黑漆漆的dòng来,就在他准备踢第二脚时,终于有人开了门,酒娘打着呵欠,不再身着红衣,而是裹了一身蓝色的厚袍子,笑道:“原来有客人来了,我还当是土匪呢。”她出身大漠,理应是会讲番邦语的,只是不知为何,却一直在说汉话。

  那些大漠骑兵倒也未觉得异常,这些年在太平时日,边境经常会有集市,汉话番邦话,众人也都会说一些。见酒娘醒了,便差她去做饭热酒,又将桌子挪着拼在一起,喧哗笑闹,丝毫也不顾及角落还躺着一人正在睡觉。

  不多时,空气中就弥漫起酒ròu香。萧澜一直枕着手臂,闭目听耳边的动静,那些兵痞在大吃大喝之后却还不走,反而起哄拍着桌子,像是在要那酒娘跳舞助兴。

  “诸位大爷,我这一身破旧衣裳,跳不动啊。”酒娘站在灶台后,咯咯笑道,“不如我再送几盘牛ròu。”一边说,一边伸手要取旁边的菜刀,却反而被那伙骑兵扯住手腕,扬手丢到了桌子上。

  “臭娘们!”为首那人嘴里骂骂咧咧,cao着一口生涩的汉话,抬手就是一个耳光要扇下去,手腕却传来一股剧痛,还未等他反应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人已经飞到半空,随着一道孤线,沙包一般“砰”砸在了茶棚外。

  萧澜手中握着乌金铁鞭,冷冷看着众人。

  那伙兵痞总算注意到了他,登时勃然大怒,纷纷举着刀砍上来,却又哪里是萧澜的对手,只一眨眼的时间,就已经哀嚎着滚落在地,一个叠着一个,颇有几分滑稽之相。

  “滚!”萧澜简短道。

  那伙骑兵爬起来,láng狈地翻身上马,逃命一般四散离去。萧澜收起武器,对那酒娘道:“姑娘以后还是换个生意做吧。”

  “这可是我唯一的家当。”酒娘收拢衣襟,又嘻嘻笑出来,“不如少侠娶了我吧,娶了我,就不会再有人欺负我了。”

  萧澜在心里摇头,见天色已经开始发亮,便也离开了茶棚。临走之前,他捡了那伙兵痞落下的一张令牌,又往桌上放了一锭银子。

  酒娘一路看着他的背影离开,脸上依旧在笑,捡起那银子随手一抛:“崽子,赏给你了。”

  一只小猴儿钻出来,双手抱着银子,放在嘴边啃了一口,吱吱叫唤。

  萧澜在大漠中独自待了三天,亲身体验了一把何为天地苍茫,方才调转马头重新入关,叩响了将军府大门的铜环。

  “萧少侠。”闻讯之后,贺晓亲自从军中赶来,拱手道,“久仰久仰!”

  “该是在下久仰将军威名才是。”萧澜道,“在来之前就听皇上说了不少大漠战事,玉门贺家军,当真威名赫赫。”

  “澜儿!”杨清风也笑着踏进院中,“可算是将你等来了。”

  “师父。”萧澜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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