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怕是坚持不下去了。”男子拉住他的手,又将声音放小,“将来、将来若先生能回去,我在老屋的槐树下还藏了些私房钱, 请先生挖出来jiāo给我娘子,让她好好将儿子抚养长大,再、再——。”男子说到此处,许是因为qíng绪太激动,竟一口气堵在胸口没出来,膝盖一软瘫坐在地,眼珠子也翻出白色。
“老王!”张茂大吃一惊,将他扶起来摇晃两下,见人依旧未醒,便要站起来去大营处喊救命,却反被一把握住手腕,一个声音低低道,“先别慌。”
“你——”张茂转头,看清来人的容貌,面色顿时一yīn,将手抽离后生硬道,“你来做什么?!”
陆追也未多说话,从袖中取出一枚药丸塞进老王嘴里,又扶起来轻轻拍了拍背:“大叔,醒一醒。”
药丸入口清凉酸涩,如一股清泉流过五脏六腑,冲走了原本阻塞的浑浑噩噩。老王咳嗽两声悠悠醒转,心里却依旧是空dòng而又漆黑的,像是刚从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只顾大张着嘴喘气,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
“这位大哥是染了风寒吗?”陆追问。
张茂虽说心里对他鄙夷厌恶至极,却也清楚在这种qíng境下,谁有治病的药,谁就是最有用的人,便点头应道:“天气太冷,帐篷里头也不好闻,生病是迟早的事。”
“这些药你拿着,往后谁若有头疼脑热风寒腹泻,吃一丸能好许多。”陆追递给他一个白瓷瓶。
张茂犹豫片刻,还是接到手中。
“再过几日,只怕就要动身去大漠深处了。”陆追又道,“师爷可曾想过,这数百口人将来要怎么办?”
“你知道我是谁?”张茂皱眉打量他。
“长风城的师爷。”陆追道,“我曾听刘知县说过,师爷出身西北军,原本勇猛善战,后却因为腿伤不能再冲锋陷阵,才会回老家做了师爷。”
张茂敷衍点了点头,也不想与他多言,扶起老王刚想回去,陆追却又道:“还请师爷不要冲动,更不要贸然行事,否则只怕会造成难以挽回的后果。”
张茂闻言身形一顿,片刻后恶狠狠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这片营地确没有太多守卫,可他们却个个都是银刀武士,是夕兰国百里挑一的jīng兵猛将,再加上弓弩和骏马,师爷若想在此组织起百姓反抗,几乎没有任何胜算。”陆追看着他的背影,语调诚恳。
张茂咬牙:“什么反抗,我都说了听不懂,你休要再胡言乱语。”
“人心隔肚皮,想看穿并不容易。师爷觉得能信得过的人,未必就真能信得过,而那些师爷觉得不可信的,也未必就一定是坏人。”陆追道,“一名叫刘小海的男子,昨日找我大哥告密,说你正试图组织众人夜半杀看守夺粮糙,好逃回大楚。”
张茂心里略惊,几乎将手中的老王丢在地上。
“放心吧,他已经没命了,报上去的理由是心疾突发。”陆追道,“出卖兄弟,出卖国家,死不足惜。”
张茂回头看他,在月光下一张脸惨白,不见丝毫血色。
“我若当真想求荣华富贵,今晚就不会来了。”陆追道,“刘小海也不会死,只需将他带到纳木儿面前,这一笔功劳就又能记到我大哥头上,师爷不会想不明白这一点吧?”
“你究竟是谁,又究竟想做什么?”张茂嘴唇gān裂。
“受刘知县所托,来救诸位出这牢笼。”陆追道,“我大哥并非贪图富贵之人,也不会做投敌之事,可只有取得纳木儿的信任,才好进行下一步行动。”
“刘小海……”张茂拳头握了又送,心qíng亦是复杂,“我一直当他是亲兄弟。”
陆追问:“师爷将这计划一共告诉了几人?”
张茂道:“三人。”
“其余两人信得过吗?”陆追又问。
张茂叹气:“在今夜之前,自然是信得过。”可出了刘小海一事,他却有些茫然起来,不知谁能信得过,谁又信不过。
“回去就告诉你那两名兄弟,先前是你昏了头,现在想通了,计划立刻取消。”陆追道,“而后便继续装成行尸走ròu活下去,不要再出任何变故,这当口能将命保住,比什么都重要。”
张茂问:“保住命之后呢?”
“我与大哥会想办法救大家出去。”陆追道。
“还要等多久?”张茂摇头:“你若真要救,这里是最好的地方,待到了大漠深处,只会有更多夕兰国的军队与看守,那才是真正的铜墙铁壁。”
“我大哥武功高qiáng,单枪匹马想杀空这里的看守,甚至杀了纳木儿也并非难事。”陆追道,“可若在此动手,那大漠深处的陷阱就成了谜团,没有这些百姓做苦力,耶律星调用夕兰国的人马一样能完成,并不会有太多损失。”
“所以?”张茂用费解的目光看他。
“所以要先去大漠深处,看看那里究竟是什么。”陆追道,“有人先行探查,总好过让大楚将士们将来稀里糊涂,用命去铺路。”
“那这些百姓呢?”张茂又问。
“即便到了大漠深处,我大哥也一样能将他们救出来。”陆追道,“军队本该用来保护百姓,我们自然不会为了顾全楚军,就让百姓送命涉险。可若大家只多吃几个月苦,就能换得数千将士平安,也是一笔划算买卖。”
听他说完之后,张茂沉思许久,忍不住又问了一遍:“你们当真有把握?”
陆追点头:“是。”
“好吧,我听。”张茂心一横,“也会在这段时间里安抚好大家伙,让他们做出乖顺的样子。”
有了这句许诺,陆追总算松一口气,拱手道:“多谢师爷,那在下就先告辞了。”
张茂扶着老王走了两步,突然又问:“你将所有事qíng都说明了,就不怕我反水叛变,去找纳木儿告密求荣?”
陆追摇头:“师爷不像是这种小人。”
张茂眼底有些嘲讽:“人心隔肚皮,这句话似乎你刚刚才说过。”
陆追笑笑:“好吧,坦白来说就算师爷现在去找纳木儿,我也有把握能将局面扭转回来。我这人做事没别的长处,唯有一点,就是周全,往前三步往后三十步,恨不得将所有可能的后果都推一遍。”
“周全?”张茂也跟着他笑,眼底却多了几分真诚,低声道,“那这里所有百姓的xing命,可就全仰仗两位少侠了。”
陆追答应一声,目送他一路离开后,方才回了自己的帐篷里。
萧澜正在等他:“如何?”
“计划之中。”陆追道,“那位张师爷果然挺讲道理,他已经答应我们,要好好安抚百姓,一切等到了大漠深处再说。”
“辛苦。”萧澜将他冰冷的握在掌心,“冻坏了吧?”
陆追道:“嗯。”所以要快些暖。
萧澜简短道:“上chuáng。”
陆公子心qíng七彩斑斓略一跳跃,即便明知道这句“上chuáng”只是单纯的躺平裹棉被,也依旧七想八想yù罢不能。躺在温暖的被窝中,寒意很快就被驱散,他双手揣在萧澜怀里,感受着掌心结实的触感和有力的心跳,眯着眼睛抬头偷瞄,打算若是某人已经睡着了,就顺势再轻薄一下别的地方。
萧澜正看着他笑。
陆追:“……”
陆追转移话题:“你这里有个疤。”
“许多年了。”萧澜道,“在冥月墓的时候,姑姑留下的。”
“你不是那里的少主人吗?”陆追道,“这疤可不浅,当时该伤得极重才是。”
“嗯。”萧澜按住他的手,“不是什么好事,不想告诉你原因,都过去了。”
陆追微微皱眉,却也没再问,只用指尖一寸一寸,又将那狰狞的疤痕抚摸了一遍,叮嘱道:“将来在战场上,别再受伤了。”
“你也是。”萧澜抱紧他,“哪怕只是破皮流血的小伤也不准有,安稳养个白白胖胖才好。”
行军打仗,谁还能无忧无虑养个白胖,明知道他这话是在胡言乱语,听在耳中却也异常甜蜜。陆追笑了笑,伸手环过他的腰肢:“不准再说话,睡觉了。”睡醒之后,继续打起jīng神去将未做的事qíng做完,才好早日去王城,回江南,游山玩水,不负华年。
……
一连数日,长风城中都是大雪。刘昀翻看着桌上厚厚一摞供状,摇头道:“这些恶鬼怕是当真不知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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