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澜隐蔽在暗处,听着营帐里两个人的对话,是大沙鹫与早上取水的士兵,内容正是鬼打墙。士兵亲身经历,自然能说得绘声绘色险象环生,大沙鹫看起来虽不动声色,心中疑惑却越来越多,若按这小兵所言,那早上发生的一切绝对不会是他的臆想,也不会是什么蜃楼,倒当真挺像正经迷阵,可自己方才去查看时,却又的确什么都没有,莫非真见鬼了不成。
萧澜眉梢微挑。今日下午,若非他依照陆追所言打破阵法,那迷糊的马车也不会成功闯出鹿饮泉。而在马车驶远后,他又将所有石阵都推了个乱七八糟,晚些时候耶律星率人前去时,自然什么都看不出来。
将那取水士兵打发走后,大沙鹫又在大帐中待了许久,整个人都陷入了沉思,坐在地毯上活脱脱一尊雕像,直到听到外头的马嘶与木桶碰撞声,方才回过神来。
这回取水很顺利,并没有什么异像。不过纳木儿担心鬼打墙的事qíng还会重现,因此又打发人多去了两回,直到营地内囤积了够所有人饮用三天的水,方才松了口气。
晨光微熹,众人也重新忙碌起来。大沙鹫一夜未眠却睡意全无,索xing出帐去了马厩,看架势是打算再去鹿饮泉。萧澜清清嗓子,站在他身后小声道:“国师。”
大沙鹫顿住脚步,回头看着面前这络腮胡子的塌眼男人,问道:“怎么?”
“我名叫阿武,平日里负责看守那些楚国的奴隶。”萧澜赶紧道。
大沙鹫也听纳木儿对耶律星提起过此人,因此点点头:“找我有事?”
“我听说了鬼打墙的事,”萧澜道,“觉得同小时候乡人讲给我的一模一样,就斗胆来找国师。”
“你听过鬼打墙的故事?”大沙鹫果然就来了兴趣,将手中的马缰又栓了回去。
“是。”萧澜道,“不如我一则一则说给国师听。”
“来吧!”大沙鹫带着他回了营帐,又叫下人泡了茶,“将你知道的所有事qíng,都仔仔细细说一遍。”
萧澜连连点头,压低声音道:“在许多年前,大漠中有一颗明珠。”他滔滔不绝,正如大沙鹫所要求的那样,讲得十分仔仔细细。从明珠说到狐狸,从鬼兵扯到沙女,一口气将所有陆追昨晚教他的、与大漠有关的故事都说了个绘声绘色,若放在说书馆里,估摸能赚回一个月的米面油。
大沙鹫听他扯了足足一个时辰,直到最后一个故事讲完,才惊觉自己本该在他开口说第一句话时,就将此人丢出去,免得làng费这许多时间。
“国师?”萧澜问,“这些故事,可还有用?”
大沙鹫冷哼一声,拂袖出了门。
“国师若不想听这个,我还有别的。”萧澜声音殷切,抱臂靠在门口看大沙鹫一路远去,眼底的笑容也逐渐凝结,最后变成了一把刀,嗜血而又贪婪。
“啊哟!”不远处,张茂惊呼一声,端着空盆狗吃屎跌倒在地,短暂吸引了看守的目光。而就在这一瞬间里,萧澜影子一般掠出营地,也向着鹿饮泉的方向而去。
先前那些乌七八糟的故事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拖住大沙鹫,好让陆追能有更多时间去布置阵法。营地里已经有了足够三日饮用的水,不会再有人轻易去湖边,除了大沙鹫——陆追断定此人一定会再回鹿饮泉,而事实也证明,他果然将人心猜得极准,大沙鹫的确对鬼打墙充满疑虑。
战马长嘶着停在沙丘下,有些焦躁地跺着蹄子。大沙鹫握着马缰,看着四处绵延无边的茫茫huáng沙,后背不由沁出薄薄一层汗来。这里本该是鹿饮泉,可眼前的景象却分明又不是鹿饮泉。
他不知道这到底是哪里。
鬼打墙,鬼打墙。大沙鹫环顾四周,猛然拔刀砍到地上,利刃没入沙地,却没有翻卷出湿润的深色沙块,是最真实的幻觉。他向来自诩jīng通阵法,却也不知困住自己的究竟是什么,想要静心好好研究,耳边偏又不适时地传来铃铛声,清脆的,细碎的,那不是大漠中常见的驼铃,更像是女子手腕上的银珠。
而大沙鹫所不知道的,在洄霜城里的萧家老宅,那里也曾响起过无数次这样的声音,痴傻的红衣少女被困白骨废宅二十余年,城中百姓竟无一人觉察。在陆追失忆后,陶玉儿将这阵法重新教给了他,真真假假,水月镜花。
陆追独自站在高处,远远看着鹿饮泉周围的弥漫huáng沙,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亲手布下那片迷阵,锁住不单单有大沙鹫,还有萧澜。
大沙鹫坐在地上,用食指在松软的沙地上划出纵横jiāo错的直线,想要从这一片幻境中找到出路。然而还未等他理出头绪,身后却又传来了脚步声,与那脚步声一道bī近的,还有毒蛇游过沙丘的声音,比先前的银铃声更令人毛骨悚然。
萧澜手中拖着乌金铁鞭,挑眉看着面前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小明玉:爹!我有点紧张!
第一百八十六章-迷魂计 陆公子的背背
“是你?”大沙鹫站起身, 眼底一片yīn鸷。他先是觉得这一切或许都是纳木儿的圈套, 设下所谓的迷阵,派心腹来杀了自己, 可当他的视线接触到那闪着寒光的铁鞭时, 却很快就反应过来面前的人最有可能是谁——那是纳木儿绝对无法笼络的力量, 是楚军中的一只猎鹰,一匹野láng。
乌金铁鞭在沙地中炸开一片huáng尘, 让四周景象都模糊了起来。大沙鹫向后滑开两步, 手中兀然出现一对圆月弯刀,大吼一声冲向萧澜, 他虽说身形粗壮, 却又有着超乎常人的灵巧, 每一刀刺出都带着风响,显然是倾注了全部的力量。
仅仅过了数十招,萧澜就觉察到对方一直在有意贴着自己,让两人之间容不下一拳, 如此一来, 乌金铁鞭自然就不能伤他分毫, 甚至还成了负重的累赘。他闪身想要保持距离,大沙鹫却像幽魂一般同时漂移,看架势恨不得紧紧粘在他身上。萧澜被这下三路的打法扰得心烦,索xing舍弃了铁鞭,抬手就是一记老拳,以将他的脸打得歪向一边。
大沙鹫猝不及防, 往后踉跄两步。
“我夫人还在外头等。”萧澜活动了一下手腕,警告道,“若你再死不要脸贴上来,当心被他打。”
大沙鹫擦掉嘴边的血迹,听到“夫人”二字,心里却反而明白几分。他不觉得萧澜会布阵,毕竟两军jiāo战已一年有余,却从未听过楚军营中有什么了不得的迷阵,所以这能困住自己的鬼打墙,只能是陆追所为。
这幻境中没有空气流动,若两人站定不动,那些细微的沙尘也便安静伏在地上,像一幅死寂沉沉的画。大沙鹫bào突的双目盯着萧澜,试图用满身杀机来掩饰内心的细微慌乱,他不知这不合常理的一切究竟是只因为幻觉,还是陆追当真有通天的本事,能够用阵法困住那在大漠中横行肆nüè的风。
乌金铁鞭在空中张开利齿,是腾空而起的一条毒蛇。大沙鹫握紧弯刀全力应对,他不得不将所有疑虑暂时抛至一旁,每一招都直奔夺命而去——无论这诡异的阵法背后是死门还是活路,他都必须先杀了萧澜,方才能争取到更多机会。
沙尘弥漫,寒光凛冽。世界是漆黑的,只有微弱的光从云间透出,像是出自黯淡的冬阳,又像是颠倒了天地后,从炼狱中燃起的火。
风逐渐冷了起来,chuī在脸上如细碎的针。陆追回过神来,他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脚,撑着坐在沙丘上,忐忑不知萧澜究竟会不会是那凶蛮国师的对手,也不知迷阵中此时究竟战况如何。
快结束了吧。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色,云絮如同破碎的棉花,沉沉坠坠,压得人喘不过气,原想闭目静心片刻,耳边却突然传来了隐隐的马蹄声。
陆追心里一滞,站起身向远处看去,果然就见一支马队正在驰骋,不用猜也知,那定然是耶律星率人来找大沙鹫。数十匹骏马一路掠过大漠,滚滚huáng沙伴着天边孤阳,那景象如末日来袭。陆追隐在沙丘后,手心一枚烟哨升腾而起,在只有风啸的大漠中,这尖锐的哨音便显得尤为刺耳起来,耶律星猛然勒紧马缰扭头看过来,在半空中炸开的烟花转瞬即逝,只留下一道青色烟痕,被风chuī散在沙丘后。
“王上。”下属犹豫,“会是国师吗?”
“去看看。”耶律星调转方向,率人赶了过去。
白烟搅着huáng沙,空气中又湿又粘,那是转瞬即逝的幻境,却足以令人胆战心惊。马队很快就停了下来,耶律星四下环顾,不知方才那短暂的烟雨白雾是怎么回事,周围下属亦是面面相觑,不敢再前行一步。
许久之后,耶律星咬牙道:“撤!”
马队沿来路折返,很快就消失无踪,那背影甚至有些仓皇。待到四野重新安静下来,陆追才稍微松了口气。大漠中并非处处都能布阵,方才那昙花一现的障眼法,也仅仅只能勉qiáng用来唬人,若耶律星再往前走两步,他就会发现周围景象如故,并没有什么凶险阵法。
52书库推荐浏览: 语笑阑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