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也有些奇怪。”林威又道,“阿六是走水路,按理来说应当要比我们快才是,为何到现在都没消息?”
陆追问:“你担心萧澜会对他不利?”
林威迟疑了一下,点头。
陆追随手拿起一块糕饼,又问:“这么多年,你可曾想过要将阿六丢下朝暮崖?”
林威想都不用想:“经常。”平日里闹腾起来那叫一个烦啊……脑仁子直疼。不单想过要丢,甚至还想过要先堵住嘴再丢,否则将来变成了鬼,估摸着还要站在自己chuáng头继续念叨,那谁能受得了。
陆追笑道:“可这么多年,你也没丢不是,反而被他使唤来使唤去。所以说,有些人天生就是命好,嫉妒不来。”
……
洄霜城中要做寿的老爷姓李,有个在郎州的外甥,叫牛大顶,据说家有良田千顷,很富贵。
可眼瞅着再过三天就是寿宴了,这门富贵亲戚却连人影都不见一个。派出家丁日日在城门口伸长脖子等,也不见有马车驶来,于是心里难免担忧,千万别是路上出了乱子。
李老夫人唉声叹气,早就叮嘱过一路莫要招摇,要低调。穿着绫罗绸缎,腆个大肚子,随行再带十几个huáng灿灿的金丝楠木箱,劫匪不抢他还抢谁。
“阿嚏!”牛大顶被念叨得打了个喷嚏,笑容满面对阿六道,“贤弟你看,这就是洄霜城。”
阿六肩上扛着大刀,叉开双腿站在城门前,周围拥着一圈家丁,气派非凡,威风凛凛。
萧澜:“……”
“走!”阿六单手搂住他的肩膀,豪慡道,“我们进城!”
萧澜揉揉太阳xué,被他拖得踉踉跄跄,也是很不能理解,为何一趟船坐下来,此人不仅能混到上房,居然还能混到一个土财主做大哥。
阿六大摇大摆进了城,觉得爹对自己当真是好。安排的这趟差事不仅顿顿有酒有ròu,还有绸缎衣裳穿。到了李府更是眼花缭乱,看到客房鎏金的摆件都想偷,摸了能有大半天,最后还是恋恋不舍放了回去,内心充满遗憾。
后半夜,城里下了一场细细的雨雪。
阿六跳下院墙,在门边喜气洋洋压低嗓子:“爹!”
林威拉开门,打着呵欠道:“儿啊,你爹在对面。”
“……”阿六不满,“为何居然是你住主房!”
“因为这边更安静。”陆追披着衣服走下台阶,“怎么这么晚才进城?”
“来来,爹咱进屋说。”阿六推着他的肩膀,“外头冷。”
“看你这眉飞色舞的模样,八成是有好事?”林威也跟了过去。
阿六抱着热茶,颇为洋洋自得,将途中经历大致说了一遍。牛大顶一行人这回是从延河码头下的船,若换做平常,他定然是会走官道的,但这回既然有了武林大侠随行,自然就怎么嚣张怎么来,走山路不算,还要走偏僻的小道,深山野岭枯树烂糙,不出土匪都对不起那破破烂烂的山寨与坟堆。
“所以这一路,就都是你在替他打山贼?”陆追问。
阿六点头:“可不是,韭菜似的一茬接一茬,才会耽搁到现在进城。”
“你能做出这种事,不稀奇。”林威拍拍他的肩膀,“可你有没有想过,为何萧澜居然会愿意一直跟着?这可不像是他的xing子。”
“这就不知道了。”阿六挠挠头,“我自己也在纳闷。”
“派人去查查这城里李员外的底。”陆追吩咐,“小心不要打糙惊蛇。”
“是。”林威点头。
“至于你,”陆追看着阿六,“继续去跟着萧澜,若是这几日有女人找他,哪怕只是在街上问个路,也务必告诉我。”
“放心。”阿六拍胸脯,“包在我身上!”
“明日李员外过寿,李府里头应当很乱。”林威道,“可要我溜进去看看?”
陆追点头:“好。”
翌日清晨,天还没大亮,满城便已经响起了鞭pào声,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才停,青烟将冬日清冽雾气也染上了一层硫磺味。
李府里头人山人海,前厅里挤得几乎要迈不动步子,收到的贺礼塞满了整整三处仓库,外头还在源源不断往里送。阿六蹲在房顶上,道:“乖乖,这么多银子啊。”
“怎么,想抢?”萧澜问。
“你才想抢。”阿六咽了口唾沫,将视线从那huáng白之物上挪开,“我爹说了,要当个好人。”
萧澜道:“你这爹听起来还真是不错。”
阿六立刻警觉:“不错也不能给你。”那是我爹。
萧澜:“……”
“你打算去哪里找姓陆的?”阿六又问。
萧澜摇头:“我早就说了,你爹的失踪与那姓陆的无关,找到他也没用。”
“那我也要当面问了才知。”阿六道,“否则不安心。”
萧澜向后躺在屋顶上,看着流云出神。
“说啊,你打算去哪里找姓陆的?”阿六又问了一遍,像是不听到回答便不会罢休。
萧澜却道:“我找他作甚。”
阿六纳闷:“啊?”
萧澜闭上眼睛:“若是再说一句话,我便宰了你。”
“不是。”阿六qiáng行将他摇起来,怒道,“你这人将我一路骗来洄霜城,却不帮着我去找爹?”
萧澜面无表qíng飞起一拳,将他从屋顶打飞。
阿六奄奄一息趴在墙角,险些吐出一口血。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自己打不过没关系,将来找爹报仇,也是一样的。
林威悄无声息落在屋顶,看着不远处的李家大宅。人来人往,像是三教九流都有,很难发现究竟哪里有异常。可若只是普通的老爷过寿,却又解释不了为何萧澜会愿意一路跟着牛大顶,住进这宅子里。
过了正午,天上起了风,街上百姓裹紧棉袍急匆匆往家赶。一个小孩穿成棉球,猫着腰一路跑到李府背墙处,四下看看见无人注意,竟是平地跃起,飞身落到了院内。
林威摸摸下巴,也暗自跟了上去。
晚些时候,陆追皱眉:“侏儒?”
“是。”林威道,“从背墙进了李府,像是和萧澜挺熟。不过担心离得太近会被发现,所以并未听到他们究竟在聊什么。”
“侏儒啊……”陆追叹气:“看来我当真是离开江湖太久了。”
第六章-废宅 什么白骨
“那个侏儒有问题吗?”林威试探着问。
“你可知那侏儒是谁?”陆追递给他一盏茶。
林威想了想,摇头:“江湖上似乎并没有这么一号人。”
“在江湖上没有名号,是因为这群侏儒平日里不会出墓。”陆追道,“现在这个在外活动的,也不知是鬼姑姑放出来监视萧澜的,还是萧澜主动带出来的,不过我猜八成是前者。”
“一群?”林威惊讶。
“伏魂岭,冥月墓。”陆追道,“教主人是个上了年岁的妇人,以轻纱遮面,终日住在暗无天日的陵墓里,无人见过她的真实样貌,也不知道她的名字与来历,提起来时,都说是鬼姑姑。”
“她为何要收养这么多侏儒?”林威又问。
“墓道狭窄,许多地方只有孩童才能穿过。”陆追道,“也有人说那些人本不是天生侏儒,而是在幼时就被灌了药,所以长不大。”
林威有些后背发麻:“若真如此,那可真是丧尽天良了。”
“善恶有报,时候未到。”陆追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冥月墓里已经脏透了,迟早会有一场天火,将那里烧个gān净。”
与此同时,城中李府。
阿六从chuáng上爬起来,迷迷糊糊到墙角小解完,往回走时却觉得屋顶上似乎有人,抬头正好看到萧澜。
……
阿六爬着梯子上房,一屁股坐在他身边:“你在看什么?”
萧澜道:“月亮。”
阿六抬头看了一眼,疑惑道:“天上有月亮吗?”
萧澜面无表qíng道:“方才有,你一来,便没了。”
阿六道:“哦。”
那真是对不住了。
“你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萧澜问。
阿六道:“我爹斯斯文文,功夫还好。”
“你娘呢?”萧澜又问。
“我没有娘。”阿六盘着腿,“不过等我爹将来成亲了,我就有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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