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念饶有兴致地反问:“为何是有人向我通风报信,难道我就不能自己猜到?”
太子冷笑道:“若非早知我要来,阁下如何偏偏就选了云州?”
伏念笑道:“不错,对方与我说,太子窝囊平庸,但现在看来,你还是有几分小聪明的,可惜已经太晚了。”
“到、底、是、谁?”太子盯着他,一字一顿道。
“如果告诉你,你也就回不去了,这样你还想知道?”
伏念说罢,看见他果然一愣,不由哈哈大笑,有种将中原太子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快感,由此想到突厥从前那些可汗们,成天只想着怎么在秋天的时候从中原狠狠劫掠一笔,好度过严酷寒冬,怎么就没想过捏住中原人的弱点,比烧杀抢掠有趣多了?
他自认为与历代突厥可汗都不一样。
伏念目光所及,不是眼前的太子,也不仅仅是云州,而是云州以南,更为广阔富饶的那片土地。
“太子殿下,你想回中原吗?”
太子茫然抬头,似乎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伏念难得耐心地又重复了一遍。
“……我还能回去?”
太子似问他,又似自问。
片刻之后,他又摇摇头,如果突厥以他为质,一定会狮子大开口,向朝廷索要许多东西,到时候就算陛下肯给,朝廷的脸面也被他丢光了,他自己更会身败名裂,连累妻儿。
看着高正死有余恨的遗容,太子突然很后悔,后悔自己那一丝求生的意念,让他没有坚决留在云州,哪怕殉城殉国,起码还能留一个壮烈的名声,可现在……
他的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qíng。
“我不能回去,也回不去了……”
千古艰难惟一死。太子资质平平,更非圣人,自然无法例外,他知道自己的xing命正捏在伏念手里,对方也许早已有了决断,却像猫抓耗子一样,抓到之后不肯立马弄死,还要把玩一阵,现在他尝到了当耗子的滋味,可若非一意孤行跑到云州来,如今也许他还安然在长安待着,与纪王斗法,担心对方抢了自己的风头,担心高门世家都站到纪王那边。
与眼下比起来,那些烦恼算计根本就算不得什么了。
“你想以我为质,与陛下谈判吗?”他问伏念。
后者手中拿起一把短匕,华丽宝石的刀鞘里,是锋利的匕首。伏念起身走到太子面前,半蹲下来,伸出手,匕首刀尖对准太子的脸,从脸上慢慢滑下去,到下巴,脖颈,乃至衣领。
刀锋在皮肤上划出一道血痕,血腥味淡淡泛开,映着太子qiáng压恐惧的面色。
这就是未来的中原皇帝?
伏念将他的神色变化悉数收入眼帘,心中微哂,从前他曾以为中原物产丰饶,人杰地灵,那皇帝太子,必然更是人杰中的人杰,否则如何统治那万方天下,四海之民?谁知自从他起意南下以来,中原朝廷屡屡失策,如今更是将太子送到他手中来,岂非正好印证了中原人那句话: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惟有德者居之。
“太子殿下,你没有谈判的价值,我也不想与你们皇帝谈判。”
伏念朝他露出一个笑容,突然将匕首递入太子的心口!
去势极快,太子甚至来不及作出任何躲闪或害怕的举动,只觉胸口一凉,而后剧痛。
他无法置信地睁大眼,死死看着眼前人,再慢慢低头。
血从匕首与心口的fèng隙里汹涌流淌而出,很快将胸前布料浸润湿透,象征着自己的生机正在快速流失。
太子张开嘴巴,他还有许多话想说,还有许多事想做,他想回去跟纪王和解,想提醒嘉祐帝小心内jian,更想再抱一回妻儿,摸摸儿子的脑袋。
但今生今世,这一切已成泡影。
眼前的景象慢慢模糊,连带伏念那张脸,也逐渐与黑暗融为一体,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一点点变冷,最终归于虚无。
伏念将匕首从太子胸口抽出,随手拽起太子的袍角擦拭gān净,收入鞘中。
“中原人,不过如此!”他哂笑一声。
原本站在他下首的突厥大臣道:“大汗如同雄鹰,中原人不过是那雄鹰爪下的弱小jī雏,迟早都要成为雄鹰的猎物。”
别以为突厥人就不会拍马屁,世间人心,俱都有迹可循。
另一名大臣讥笑道:“我们突厥人讲究弱ròuqiáng食,而中原却讲究长幼有序,难不成那人是个疯子傻子,只要先出娘胎,就能当皇帝?”
若是在长安,有人胆敢当着太子的面说出这话,无疑戳中太子的心病,然而如今,他只能静静躺在那儿,眼睛圆睁,死不瞑目。
其他人听到这话,就都哄笑起来。
伏念也跟着笑了两声,然后道:“有这么个太子,皇帝想必也不如何,中原气数已尽,看来连上天都在眷顾我们,中原人占据那么富饶的土地物产却不知珍惜,早该让给我们了!”
一时间,“不错”、“有理”之声此起彼伏。
伏念招手叫了一名突厥侍卫进来。
“你们将这个中原太子拖出去,将他的头颅砍下来,送去长安,让中原皇帝也好好看看,他们不是讲究入土为安吗,如今我将头颅给他们送回去,也算待他们不错了。”
侍卫大声应下。
伏念又对左右道:“通知萧豫,让他准备准备,很快就能拿下甘州了。”
……
贺融推测突厥人真正的目标在于云州,便将此事连同为自己申辩的奏疏一起快马递送长安,但他派去的人还未抵达长安,那头突厥人一夜之间攻陷云州的消息已经传到了京城。
与这个消息一道来的,还有高正战死,全军覆没,以及,太子的首级。
打开匣子时,嘉祐帝眼前一黑,当即就晕倒在朝会上,引起好一阵混乱。
但混乱过后,人总会醒过来,他最终也得面对太子活生生离开,却只剩下个脑袋回来的事实。
东宫自然是乱作一团,饶是沉稳有静气的裴皇后,得知这个消息,也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手脚俱软,差点动了胎气。
另外一边,云州屏障已然作废,突厥铁骑长驱直入,一路以战养战,很快直扑向太原。
嘉祐帝彻底慌了神,频频召集重臣商议对策。
只不过众人的意见却并不一致。
第140章
朝堂氛围从未像此刻这般凝重。
饶是先帝在位时, 突厥人来要挟和亲之事,但那会儿朝廷与突厥打仗还算有来有往,有输有赢,依旧掌握了一定的话语权, 所以后来先帝考虑再三, 又有贺融与西突厥结盟建jiāo,便彻底放弃了与东突厥人和谈。
然而现在,名将张韬、季嵯已逝,人才处于青huáng不接的状态, 突厥人趁中原不备, 先将云州劫掠一空, 而后一面假意进攻甘州,一面派使者来京,说要与中原缔结婚姻, 将妹妹嫁给安王, 实则是冲着云州而去,在所有人都还未来得及反应之前, 突厥人已破城而入, 守城官兵全军覆没,连太子也战败被杀。
这是何等的奇耻大rǔ!
饶是嘉祐帝这等没心没肺的帝王, 听见消息之后也直接病倒了,直到今日才勉qiáng从chuáng榻上爬起,病恹恹歪在御座上,来进行这一场小朝会。
御座上摆着的是贺融的奏疏, 奏疏是在五天前送到的,可那时突厥人也已攻入云州,别说朝廷根本来不及派兵,就算来得及……当时收到信的嘉祐帝也没有当回事,甚至还觉得贺融有些危言耸听。
如今在看这封奏疏,嘉祐帝却只觉得痛彻心扉。
他不知道该怪谁。怪太子不该请命出征?怪三郎的奏疏来得晚?还是怪朝廷未能及时重视警醒?
无论哪种假设,大错已经铸成,嘉祐帝眼前一直闪现太子被装在匣子里的头颅,心口也跟着一阵阵抽痛。
他难以自制地想起太子幼时牙牙学语,承欢膝下的qíng景,想起太子在房州时撑起全家担子的qíng景,这个长子,虽然是庶出,肩上却背负了嘉祐帝许多寄望,即使是在后来,太子亲近寒门子弟,甚至为其求qíng,顶撞父亲,父子之间生出嫌隙,嘉祐帝其实也没有想过废黜太子。
反倒是太子于心不安,疑神疑鬼,总怕自己寸功未立而东宫之位不稳。嘉祐帝知道,太子是不相信自己,才会拼命想要亲自去前线立功。他现在只后悔父子两人没有早点解开这个心结,他也没有早些与太子说明白,否则又何至于此?
“诸卿……有何提议,都说说吧。”
嘉祐帝的嗓子已经哑了,是又气又急,怒火攻心,加上伤心过度之后病倒所致。
兵部尚书范懿当仁不让,当先道:“陛下,为今之计,是尽快派人拦阻突厥人南下的步伐,太原兵少,恐怕拦不住他们,等对方过了晋州,离长安就不远了,此事十万火急,还须立刻出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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